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是大宣王朝,最寒冷的冬天。
柳絮般纷纷扬扬的大雪,遮住了漫天晨光,也遮住了所有的斑斓与缤纷,只剩下皑皑一片白。
萧言欢赤著一双玉足,一步一步踩在冰刃上,往城墙顶上而去。
阿欢,我定会护你周全。
阿欢,此生不负相思意。
阿欢,待江山社稷都稳固了,我便带你离开。
往日的声声句句,一幕幕涌上心头,那本以为早已残破不堪的心,竟然又一波一波地疼痛起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他是摄政王,你是太后,你难道真以为他会对你动情?
摄政王要起兵谋反了!他挟持了幼主,要太后您以命换您儿子的命!
一字一句,如同剜她的心,削她的肉,皆为入骨之痛。
文景然啊文景然,这一世,她的一腔真心,终究还是付诸东流了
呼啸的北风,在城墙上肆虐,萧言欢如墨般的发梢在风里飞舞,仿佛是她这一生,最后的自由与恣意。
阿欢!
萧言欢站于城墙顶,耳畔传来那人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是文景然正策马向她飞奔而来。
所以,他是要来亲眼见证她用她的命,换她自己儿子的命吗?
萧言欢定定地望着他,本以为流干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滑落。
从前的每一个瞬间,此刻都仿佛再次鲜活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祭天的时候,是他豁出命去,才在叛军之中护住了她;南巡的途中,是他力排众议,才拦住了那些想要她命的人。定情那日,他送了她信物,说他们文家认定的人,皆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相负;出征前夜,他抱着启儿对她说,只要他能凯旋归来,便带着她离开樊笼。
可她等到了什么?等到了他的谋反,等到了他的算计。
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她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此时却要来亲眼看着她如他所愿地死去。
萧言欢自腕间摘下了那枚羊脂玉镯,这定情信物不要也罢了。她只希望,此后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抛出玉镯的一瞬,萧言欢深深呼出一口气,坚定地闭上了眼睛,也往前踏出了那一步,自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阿欢!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文景然撕心裂肺的喊叫,可是镯子碎了,碎在在雪地的一片猩红中。她的这一生,也碎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快去请太医来!
这是贴身侍女橘颂的声音,萧言欢有些晃神,她缓缓睁开眼,捂著剧痛的胸口,打量著熟悉又陌生的四周。
她是死了吗?可如果死了,为什么她还会觉得痛?为什么她的侍女橘颂还在身边?可如果没死,这是哪儿?
举目皆白,这是国丧的仪仗。所以是她自己的丧仪?不,这不对劲。萧言欢呼吸急促,愈发觉得心痛难耐。
微臣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太医一直都在殿外守着,就是怕丧仪上,这宫内的达官贵人们会有何不妥,因此不过片刻就已赶来。
橘颂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请安,赶紧瞧瞧娘娘这是怎么了,快!
是!太医速速应声,上前为萧言欢把脉。又有其他人等搬来了软椅、靠垫、大氅等物,一一伺候在旁。
萧言欢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容,努力在一片混沌中抓住了一丝光亮皇后娘娘!方才的太医,唤她皇后娘娘。
此时她还是皇后,所以她所身处的,是先帝的丧仪。萧言欢挣扎着半坐起身,目光在不远处跪着群臣中逡巡。片刻,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
此人身着素服,神容哀恸,却依旧还是那副端方雅正的模样。他即便跪于人群中,那眉眼间的霁月清风,也叫他比旁人出众百倍。
摄政王不,不是,此刻的他,还是大宣王朝的首辅大人。
所以都是一场梦吗?如果那是梦,未免也太过于真实与丰富。此去经年的每一天每一个细节,都仿佛烙印在她的心上。
娘娘身子并无大碍,想来是哀思过度所致。太医的话将她的心绪拉回现实,娘娘,微臣会替您开一副宁神的汤药,您喝下后好好休息,切不可再过于伤心。
萧言欢应了一声,方被众人扶著在软椅上坐好,礼部尚书便已走上前来。
娘娘身子若无大碍,那那是否就方才的事,继续听臣一言?
萧言欢点点头:你说。
礼部尚书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微臣知道皇子不足三岁,继位之后自然是需要有人在旁辅佐,但但若是娘娘您垂帘听政,只怕日后会被史书口诛笔伐啊!
是啊是啊,此时有另一人附和道,这垂帘听政之事,在我朝还未曾有过。
不错,这这简直就是牝鸡司晨!
休要胡说!不过不过确实不妥。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萧言欢被他们扰得头疼,思绪却也渐渐清明起来。
那不是梦,这所有的一切她都真真切切地感受过一次。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世,在先帝的大太监宣读完遗诏后,这群人也是这般的吵嚷,堵得她哑口无言。而那一日,是文景然主动站起来请缨说会辅佐幼主,才能平息了众臣。
所以既然不是梦萧言欢遥遥望向文景然,望着那个自己曾经爱了一生的人,心里却只剩下了讽刺。她只愿与他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可如今,她竟然重生于他们相知之前。
是上天也怜悯她被人欺瞒了一世吗?是上天也要她讨回这一切,还自己与幼子一个安稳人生吗?
若真是如此,那她必要将所有主动权,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行。而这第一步,便是不能如文景然所愿,让他安安稳稳的当那个摄政王。
虽然一切都还来不及细想,但定了定心神,萧言欢自软椅上起身,由橘颂搀扶著,缓缓走到了众位大臣跟前,容色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