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清晨,眠云坊内早已花天酒地,作为盛京十二坊中最谙风月之处,眠云坊无时无刻不是熙来攘往。
郡主,今儿换小的来伺候你,这个力道郡主觉着如何?捶肩的小倌温柔小意,即便是站在贺同裳身后,也丝毫不吝啬脸上那谄媚的笑意。
半躺在雕花丝榻上的贺同裳正垂眼于楼下的歌舞,随手抓起一沓银票从雅阁的落地花窗扔出去,懒声开口:赏给那个红裙子的。
就在这时,兵甲之声窸窸窣窣地传来,短短一瞬,整个浮生楼已经被团团围困。
神策军拿人,闲杂人等速速撤离,余下的全部站到台上去!一声令下,笙歌鼎沸的浮生楼里,各人顿时抱头鼠窜,一片狼藉。
郡主,他们小倌低下头,满眼委屈,似乎是想要贺同裳出言制止,但见贺同裳并无任何反应,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不久后,楼下有兵卒声音传来:苏小将军,除了瑾荣郡主那间雅阁还没搜,其他地方均已彻查,并未发现刺客踪迹!
苏小将军?!
听见这个称呼,贺同裳懒散半躺的身子不自觉地撑了起来。
兵甲之声渐近,雅阁的门很快被推开。
为首之人,长身而立,气质拔群。
一身黑甲象征着这京城里最坚硬的盾,而手上的凤纹仪刀正是这京城最锋利的刃。
偏偏这样一个披坚执锐之人,却还长着这世间最为俊俏的一张脸,更有着一个文气而治愈的名字苏息遇。
他刚从边关历练回来,便担起神策军大统领一职,率麾下五万神策精英,看护着这巍巍皇城。
贺同裳的眸子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光闪烁着,悉数堆入眼角。
血色与雪色交织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翻涌,钻心的疼痛让她咬紧了牙关,那一刻,她似乎分不清是心痛还是前世记忆里的致命伤口在痛。
五年了,她重生的第五年,他终于回京了。
搜!苏息遇冷声开口,把她从凄冽的记忆中拉回了现实。
大胆!瑾荣郡主在此,岂容你等造次?!贺同裳身后的小倌跺了跺脚,顺手抚在了贺同裳的手背上,趁机握了上去,恨不得整个人都偎在贺同裳身侧。
贺同裳睨了一眼那只被小倌摸过的右手,眼角噙了一抹嫌恶。
苏息遇的目光也正巧扫过那一幕,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开口:好些年不在京中,这浮生楼竟然已经有了男倌,生意做得着实不小。
贺同裳不免有些头疼,这苏息遇人是回京了,但却又实实在在回到了两个人生分的时候,如今不但比前世更冷漠了,还更凶了。
那能怎么办呢?大不了这一世,她主动一些?
贺同裳柔了双眸里的情绪,直勾勾看着苏息遇,笑道:否则谁来伺候本郡主?你吗,苏小将军?
闻声赶来的浮生楼主人宿娘赶紧笑嘻嘻地解释:哟,苏大统领别误会,咱们浮生楼啊,有且仅有这两个男倌,是专门伺候咱们瑾荣郡主的。苏大统领往日不在京城,不知道咱们浮生楼的舞娘们才是这京中绝色
不等宿娘说完,有人已经打断了她:苏小将军,还是没搜到。
苏息遇皱了皱眉,目光缓缓锁定了贺同裳用来搭脚的那个箱子,缓缓走过来,
有劳郡主起身。苏息遇冷眼看着贺同裳,语气里的压迫感并没有给贺同裳任何拒绝的余地。
贺同裳却是颇有兴致地勾唇笑了笑,垂眼把视线随意搭在不远处的窗楹上,朱唇轻启:苏小将军怀疑本郡主藏人?
苏息遇面无表情开口:末将并无此意。
苏息遇身侧的副将路悬河弯腰拱手,眉目张扬,他朗声开口:神策军正在缉拿入宫行刺的重犯,还望郡主配合我等。
嗯?路悬河也回来了?原来这个时候路悬河就一直跟着苏息遇了。
贺同裳脑子里出现了前世路悬河的死相,过于惨烈,与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少年郎着实反差过大。
宿娘忙着打圆场,凑上来谄媚道:哎呀,苏大统领误会了,郡主在这儿听了一上午曲儿了,哪会有什么刺客呀
贺同裳不做声,苏息遇等人不做罢,一时间,雅阁里陷入了僵局。
贺同裳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慢悠悠坐在了那口箱子上,两条腿悬在空中晃啊晃,好不惬意,坐稳当了,再好整以暇抬起头,倦眸婉转,轻笑出声:苏小将军要搜便搜,这箱子平日里我用得还不错,若是搜坏了我上宫里再讨一个也无妨。
上宫里再讨一个,这样的说辞,已然不声不响表明了箱子的来历,换作其他人是万万不敢再妄动那箱子了的,但偏偏此刻面对的是大统领亲自带队的神策军。
贺同裳娇俏含笑的小脸上,流露出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凝滞的空气,焦灼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苏息遇往前两步,走到了贺同裳身侧,拿起刀柄试探着敲了敲箱子的侧面,掀起眼皮看向贺同裳,道:烦请郡主起身。
不怪苏小将军刚回京,不晓得我前几日刚崴了脚,不如苏小将军你抱我起来?说着,贺同裳顿了顿,指向旁边的雕花裘榻,把我抱到那儿就成。
苏息遇垂眼看了看贺同裳正在晃动的两只脚,实在难以看出来哪一只是崴了的状态,他眯起眼睛,淡漠惯了的眼神里颇有些无语且无奈。
真是块儿冰疙瘩啊,贺同裳不由得有些头疼。
咦?等等,前世今生皆叱咤风云的神策军大统领,耳朵竟然悄悄地红了?她前世竟没注意过他耳朵会红?
贺同裳仿佛发现了什么趣事,那双懒倦的眼眸此刻偏偏婉转含情,像一只待人抚摸的小鹿,微微抿起梨花瓣一般娇嫩欲滴的唇,低声嘤咛:苏小将军,脚脚痛
苏息遇喉结动了动,把视线从贺同裳脸上挪开,淡定地目视前方,冷声道:既然是御赐之物,末将岂有妄动之理?撤兵,去往别处搜查。
说完,他看了看贺同裳,微微皱起眉,似有什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待得兵甲声彻底从这浮生楼消失后,贺同裳才站起身,有意无意地踢了踢方才坐着的那个箱子,恢复了淡漠的眸色,懒声道:走了,最近你们这儿的舞,是越来越没新意了,乏味得很。
是,恭送郡主。老身这就让她们重新编排,精进舞艺!宿娘躬着身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诶,郡主
郡主,小的一直在这里等你,明日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