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拿到那天。
我爸喝了很多酒,赖在我和我妈家里,手舞足蹈,大着舌头叨叨叨:
「我一个大老粗,居然生了个高材生女儿,嗷,骄傲啊!」
后来醉得厉害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呼噜声长长短短,偶尔会戛然而止,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
我怕他出事,好几次探他鼻息。
我妈不以为意:「放心吧,这么多年都这样。」
三天后,我爸给我办庆功宴。
他在当地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包下整整一层楼。
从酒店门口到宴会厅,巨大的喷绘板,巨大的横幅,多到数不清的立牌与气球,随处可见的我的名字和高校名字,把一楼婚宴对比得黯淡无光。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小声议论:
「早上开车队过来的,全豪车!」
「太有钱了!一个升学宴,恨不得全城都知道!」
「秦百万的大女儿,长公主!之前扫地出门那个生的,后面那个生了两学渣。」
「秦百万对这个女儿满意得很,搞不好原配要归位!这豪门啊,30 年河东,30 年河西,说不清楚。」……
我默默听着。
归不归位的问题,我曾问过我妈。
——「如果我爸反悔,想和你复婚,你怎么办?」
——「复 P!老娘又不是菜市场的菜,随便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老娘一个人生活挺好!」
我很放心。
不放心的是张红。
这天,她做了这一生最蠢的一件事——
就在我致完辞,感谢完所有师长亲友的帮助后,她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她来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了!
带着她花期正盛的女儿,既酷又帅的儿子,提着精致的小食盒,娉娉袅袅地来了!
特别是秦雪,她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裙子,扎着一模一样的丸子头。
不同的是,我穿着小白鞋,戴着眼镜,普普通通学生妹,而她,画着淡金色的眼妆,穿着小高跟,美得像个公主似的。
我妈在看见她们那一瞬,脸色就不好了。
我妈也是专门打扮过的,她提前很多天就开始保养脸,敷面膜什么的,衣服配饰也是选了又选,当天还专门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请人化了妆。
可是,常年劳作,油烟对皮肤头发的侵蚀,人心对生活的焦虑,以及缺爱,内分泌不调……一点一滴都会累积在人的面貌上,与养尊处优有巨大差异。
「她踢馆来的吧?」我妈踱步到我跟前。
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对方气场太大,她的身体有些许紧绷,偷偷拉了下我的手。
指尖冰凉。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 8 岁那年,我和我妈的东西被人从家里扔出来,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想起我妈带着我,如丧家之犬,把东西一件件收入编织袋;想起我妈为了钱,半跪在地上给那个那人穿鞋……
过往种种,皆是噩梦。
有念头猛地闯入脑海:原来,不知不觉,我已成了我妈的依靠。
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脱口而出:
「妈,别怕!」
宴会厅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有人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我们,等待矿老板家的撕逼。
张红母子被众人注视着,他们骄傲着,独孤求败般昂着下巴,拿出走红毯的气势,走到我们面前。
「恭喜你啊!周姐姐。」
张红满脸堆笑,她朝我看了看,目光复又落在我妈身上。
「生了这么个好女儿,可给你长脸!今儿这么大的好事,也不知道给我发个帖子,难不成还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这话说得……
特别最后一句,颇有 87 版《红楼梦》中王熙凤的风采,声音又清又亮,极富穿透力。
我妈事先没准备,张了张嘴,正要分辩——
张红画风一转,声音身段已然婉转,朝我爸娇嗔:
「老秦,你也真是的!周姐姐不懂事,你也由着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两口子感情不好呢!」
她把「两口子」三个字加重音,再炫耀地看过我妈一眼,摆明她才是正房。
我妈咬着腮帮子,朝我爸看去。
张红这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儿这庆功宴,40 多桌客人,我妈就请了 2 桌,其他都是我爸请的。
我爸脸色也不是太好。
他不愿让其他人看笑话,顺口和稀泥:「好了,既然来了,就都坐下来吧!」
张红立即上前,大屁股一扭,挤走我妈,娇娇俏俏地挽着我爸的胳膊,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小鸟依人。
秦雪站在我旁边,用那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小声嗤笑:
「就凭你,也配和我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