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挑的是部老片子,吕克贝松的《这个杀手不太冷》,染澜看过不止一次,每次看依旧会掉眼泪。片中的让雷诺将杀手里昂诠释的极到位,足足感动了她整个少女时代,以至于很多年后看到让雷诺在个代言里滑稽的多拉A梦形象,她陷在一种错愕与失望里很久。可是今天,那通电话明显搅的她有些心不在焉,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一半时间她都在发呆,甚至连电影结束、程婉走了她都不知道,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被夕阳渡成了红色。
索性站到露台吹风,初冬的风凉意有些重,吹在身上毛孔骤然紧缩,她忽然就想起了数年前的那夜,不知为什么,那个夜晚在她的记忆里无比清晰,全然没有因时间的洗礼而日渐消褪,反而历久弥新,是发生的事情太沉重还是他出现的缘故,她也说不清楚。
不想了,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直入肺里,变暖,再呼出。心情也随之转换,她从来不是一个活的多矫情的人,只是,冷不丁来个意料之外,着实有些令人难以接受。短暂思考下,她决定还是给父亲回个电话,可在此之前,她也需要汲取些勇气,拿起手机,连通快捷键1,嘟嘟两声,温婉的女声随即响起,“喂?我是程墨砚”停顿一秒,女声又说:“染染?”
跨国电话,显示的大多是乱码,可是有母女的默契在,程墨砚一下就了然是女儿。
染澜故作低叹一声,撒娇道:“妈妈,你完全是透视眼嘛,这都骗不到你。”
“那当然,你是我的女儿,我看你长大的,不用猜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真话,的确,很多年里,是程墨砚和唐染澜母女相依生活过来的。
“妈妈,他给我打电话了。”染澜道,她们母女之间没有秘密,她说的也很直白坦诚,而这之间的他,她们都知道指的是谁。
“说了什么?”程墨砚很平静的发问。
“我没接到,是家里的电话留言,他说想我回去一趟,只不过……”唐染澜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程墨砚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他说想我,我挺意外的。”唐染澜这话说得有些纠结。
“那便是真的吧,你回国这些年,许久也不回去一趟,他年纪也慢慢大了,更在乎你也是正常的,多回去看看吧。”程墨砚说得中肯,她是一个理性的人,除了爱情,可如今,当初那份飞蛾扑火的执著怕也早已殆尽。
“嗯,我知道,我打算一会儿给他回个电话,但就是想跟妈妈先说说话。”染澜憨憨的撒娇。
“好。”程墨砚的语气里也净是对女儿的宠溺。
“妈妈,这么多年,你放下了吗?”染澜犹豫开口。
沉默略加思考,程墨砚说:“说全都忘记了放下了是假的,可我已经释怀了。”
不是不爱,而是不想再爱;不是不恨,而是不愿再恨。爱有多浓,放下就有多难,可再难又如何?一厢情愿的喜欢终究不是爱,选择早已注定,放手才是该做的事。
染澜明了,不再多提,转了话题,问母亲画展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说是这个月底开始,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页的悉窣响声,许久,母亲才说,下个月照计划我会回国内办画展。染澜开心极了,策划着要和母亲做的事,程墨砚直笑她,这还早着呢。又和母亲闲聊了几句,母亲就催促她挂断去给父亲回个电话,她这才和母亲依依不舍的说再见。
回到房间,坐在床边,从电话簿里找出老宅的电话,心一横拨通,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唐家”是管家吴妈的声音。
“吴妈,我是染澜,我想找下爸爸。”
“哦,好的好的,大小姐。”吴妈不敢怠慢,急急叫着先生走远了。
其实这几年,除了人前,她很少叫他爸爸,生硬的让她都有些张不了口,比起来,叫“您”还更多。
她记得刚出道不久时,和爷爷父亲一起去吃饭,用完往外走,在会馆的电梯前,竟遇到了公司的几位高层,犀利的眼光立刻认出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位“大人物”,于是边忙着奉承的笑边请她介绍,听她说出是父亲祖父的时候,几位人精吓了一跳,即使在联想到姓氏的时候也想到是类似的关系,却没想到如此之近。平常都高傲的很的面孔转瞬间故作亲近,说着要是要知道是贵府千金的话,定要更加上心的。阿谀的嘴脸让她一阵恶寒,应付几句就走了。结果第二天便有人拿此做文章,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公司的每个角落,裙带关系、什么二代,各种版本被说了个遍,当时还想,真不亏是演艺公司,个儿个儿都有做编剧的天分。便利,自小到大,知情的故意的可能也有,可更多的,其实是压力。后门这种东西却是他们不给,她也不屑要的。到现在的分毫,都是她一步一脚印走出来的,暗的她不明了,但问心,她是无愧的。
电话那面出了声响,有人拿起了听筒。
“喂?是染染吗?”从何时开始,他对我,语气中竟有了显而易见的卑微,心微微酸。
“嗯,是我,您还好吗?”我的关心中有显而易见的距离,他却如获至宝般陡然提了几度音量急切说,“挺好挺好,你好吗?”
“我也很好,戏拍完了,今天回来的。”染澜答。今天唐染澜的态度好像让唐定江有些受宠若惊,愣了半晌,才语带颤音的答道:“真好。”
这话乍看似乎答非所问,确是唐定江的心里话,染澜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曾经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伟岸男子如今已是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老人,会为了孩子的一句话而不知所措。
“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吗?好久没吃顿团圆饭,一家人一起聚聚吧?”似乎意识到前一句话很笼统,他又接着说。染澜有些刻意的想忽略他字字句句都表达出的讨好,显然却不成功。她心里有些烦躁。平心而论,他待自己其实不薄,他和妈妈分开前他会给她检查作业,会陪她去游乐园玩过山车,会在冬日里偷偷给她带支妈妈不允许吃的冰淇淋并告诉她要保密,会做很多很多若这时还似那时,她会觉得窝心而且美好的回忆。离婚后,他也没亏待她,纵使因为愧疚或些不知名的情愫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他还是会力所能及的对她好,虽然他好他的,她过她的,但不能否认,他其实也算尽了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她的不谅解和埋怨更多的是为母亲的付出和处境鸣不平,比起分离,她不能接受的是他的绝情。但现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也老了,还要怎样呢?她的为人处事一向做不来太绝情,现今心里的天平又向‘原谅’稍稍靠拢。又能怎样呢?
“那我明天回去吧,上午有个通告,下午回去吃晚饭,好吗?”染澜的语气平和了很多。
“好好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厨房,让他们好好准备,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家里大师傅做的毛氏红烧肉,明天叫他烧给你吃好吧?”
染澜心房一紧,暖暖的,原来他还记得。道了好又道了再见,挂了电话。
染澜往后一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保持着放空的状态,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要知道,有时候,心累比身累更疲惫。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心中的石头在缓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