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羡,你的心能给莲毓,是你的福气。」
那柄弑仙刀插入我的胸脯时,我终于恍然大悟。眼泪是不知何时落下的,实则我并不想哭,但无奈这弑仙刀实在是痛极了,我很想抬手拔出这把刀,但我知道这只是个妄想罢了——
身前,是淡淡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俊秀神君。他墨发高束,眼如横波,唇似樱红,一席如火的红衣,整个人清澈得却像是露珠。干干净净的面容,干干净净的红衣,唯独他的手上,沾染着血迹,那是我的血。
地上真的很凉,弑仙刀又往我的心脏处深深入了几分。
旁边,站着两位同样丰神如玉的仙君。两位皆是白衣,只不过一位面容清冷,一位面带不忍,两人皆容色出众。
那面带不忍的仙君望着我,又看了眼红衣仙君,沉吟着开口道:东君,还是速战速决罢……」
面容清冷的仙君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眉,看着身旁的人说:宫吟,你心软了。」
宫吟仙君无奈地说:容华,她毕竟也做了三百年我们的小师妹。」
「若不是因为莲毓,她也配么。」容华看着我,眼中似乎划过了什么,他冷冷说道。好不容易遇上这颗与莲毓极配的心脏,自然不能容得一丝马虎。东君,取这心脏时务必小心。」
莲毓,莲毓……这个名字其实我并没有听过多少次。但偶尔,我在仙界时也会听见几个仙婢窃窃私语过此仙君的风流韵事。而我曾经无意间闯入的仙境禁地中,无数珍贵的仙灵精华聚着的一片池中,就有一株静静沉睡的月白色莲花。那一次无意的闯入,也使得向来待我极温柔的师尊扶桑神君第一次大发雷霆。是了,早在那时,我就应该意识到,那株与我本体极为相近的莲花,将会在未来再次推我重入深渊。
我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仙君,从我有意识起,为了修为、为了强大起来,我就在三界中最危险的深渊之沼摸爬滚打。我杀过妖,我的手上沾染过血,我从来不像那些仙婢口中「温柔端重、钟灵毓秀」的莲毓仙君。但即便如此,当扶桑从天而降,白衣如月华、眉眼胜山河,一念便使想杀了我的大妖灰飞烟灭之时,我的心,竟然从未有过地滚烫起来。
他会用神力抚去我的伤口,用那双修长的手拭去我面容上的血污,并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好听的声音说:从此以后,有我护着你,你不必再害怕了。」
「往后,你便唤我师尊罢。」
这句话,在此后多少次梦回,成为无数个噩梦中让我得以喘息的声音。
后来,我成了仙界众人皆羡慕的扶桑神君的小徒弟,成了两个强大的仙君师兄万分包容呵护的长羡仙君。
再后来,我下凡时捡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婴儿,我为他取名长生,亲手将他带大。这个少年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在两百多岁时便化成仙君,天生仙骨,气质不凡。
却原来,此长生当真能够长生,他并不是什么被丢弃凡间的婴儿,而是自诞生以来便能享神君之位的东君。
长羡长羡。我不仅本体与莲毓相似,就连容貌也是七成的相像,或许当初为我取此道名的扶桑神君,就觉得这是我之大幸,可以羡之。
所以今日,在莲毓即将化身人形,重回仙位时,为了她的完美无缺,我,这个替身,是时候该牺牲了。
我最信任的师尊封了下界之路,我的两位师兄亲自追杀于我,我从小养大的少年亲手用弑仙刀插入我的胸脯。
为了莲毓。
我的心脏,终于还是慢慢脱离了我的这副躯体。
仙是不会死的,只是随着心脏的离去,我的一身仙力、一切感情,都将化为虚无。而这修为与情感,都将提供给莲毓,使刚化形的她修为更加精进,也使她能够在我这些强烈情感的刺激下,回忆过去,想起从前。所以,他们认为我只是没了四百多年的修为、没了正常的情感,却还能活着,这对我而言应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恩赐。
可是在那颗心离开后,我的痛苦并没有减少半分。我辛辛苦苦修炼了四百多年的修为,我游览这世间所有产生的爱恨……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一个莲毓,为了她再次化形的完美无缺,我就要全部牺牲?
所以我用尽了仙力、用尽了我偷偷藏起来的所有杀手锏。
我的感情还在。这是我最后剩下的东西。那颗心脏中,除了我四百多年的修为,再无其它。我躺在地上,感受着空空如也的心脏位置,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来。想必,在这些神君、仙君看到那化为人形却并无从前记忆的莲毓时,也能像我现在这般高兴吧。
好在身前的红衣神君并没有检查那颗活生生的心脏,我送给他们的这个惊喜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公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更好。
他将那颗心脏交给我的大师兄容华仙君,容华低头看了我一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托着那颗心,对我说:长羡,你的心能给莲毓,是你的福气。」
旁边的宫吟本来面露不忍,此时见了那心,似乎是想起终于要化形的莲毓,也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长羡,莲毓将回来了,她是个极温柔、极善良的女子,所以你千万不要怪我们。以后……咱们还是好好相处,虽然你今日实在叛逆,师尊也很不高兴,但只要你乖乖的,到时候我托莲毓为你说上几句好话,师尊肯定也就消气了。」
说完这话,他便头也不回地,与托着心十分着急的容华离开了这里。
于是这里只剩下一位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