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我和秦雪同考场。
我爸和天下千千万万普通父母一样,站在考场外面等。
我故意比秦雪晚几分钟出来,一眼看见我妈,朝我妈走去。
再看不远处,我爸和那一家子站在一起,又是给秦雪擦汗,又是递水。
我朝那边笑了笑。
我爸看见我,一把推开秦雪,笑逐颜开地朝我走来。
同款擦汗递水的动作。
不同款的,我爸声如洪钟:
「好闺女,考得怎么样?清北没问题吧?爸给你办庆功宴!」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带着不可言说。
我默了默,我爸这炫耀的毛病……
还有,十多年了,我画画拿了多少奖,我爸连我想考哪里都不知道……
「爸,低调。」我小声,掐我爸胳膊。
「好好,低调,听闺女的!」我爸一张老脸笑得像一朵大花,声音小了许多,「闺女,清北清北,你想好到底去哪家没?」
「爸,你真当考清北像捡大白菜一样容易?我去美院。」
「美院?!美院做什么的?」
……
我腮帮子紧了紧,好脾气地回答我爸的问题。
余光看向秦雪他们,只见那边大小三张脸都是绿的。
录取通知书拿到那天。
我爸喝了很多酒,赖在我和我妈家里,手舞足蹈,大着舌头叨叨叨:
「我一个大老粗,居然生了个高材生女儿,嗷,骄傲啊!」
后来醉得厉害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呼噜声长长短短,偶尔会戛然而止,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
我怕他出事,好几次探他鼻息。
我妈不以为意:「放心吧,这么多年都这样。」
三天后,我爸给我办庆功宴。
他在当地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包下整整一层楼。
从酒店门口到宴会厅,巨大的喷绘板,巨大的横幅,多到数不清的立牌与气球,随处可见的我的名字和高校名字,把一楼婚宴对比得黯淡无光。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小声议论:
「早上开车队过来的,全豪车!」
「太有钱了!一个升学宴,恨不得全城都知道!」
「秦百万的大女儿,长公主!之前扫地出门那个生的,后面那个生了两学渣。」
「秦百万对这个女儿满意得很,搞不好原配要归位!这豪门啊,30 年河东,30 年河西,说不清楚。」……
我默默听着。
归不归位的问题,我曾问过我妈。
——「如果我爸反悔,想和你复婚,你怎么办?」
——「复 P!老娘又不是菜市场的菜,随便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老娘一个人生活挺好!」
我很放心。
不放心的是张红。
这天,她做了这一生最蠢的一件事——
就在我致完辞,感谢完所有师长亲友的帮助后,她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她来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了!
带着她花期正盛的女儿,既酷又帅的儿子,提着精致的小食盒,娉娉袅袅地来了!
特别是秦雪,她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裙子,扎着一模一样的丸子头。
不同的是,我穿着小白鞋,戴着眼镜,普普通通学生妹,而她,画着淡金色的眼妆,穿着小高跟,美得像个公主似的。
我妈在看见她们那一瞬,脸色就不好了。
我妈也是专门打扮过的,她提前很多天就开始保养脸,敷面膜什么的,衣服配饰也是选了又选,当天还专门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请人化了妆。
可是,常年劳作,油烟对皮肤头发的侵蚀,人心对生活的焦虑,以及缺爱,内分泌不调……一点一滴都会累积在人的面貌上,与养尊处优有巨大差异。
「她踢馆来的吧?」我妈踱步到我跟前。
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对方气场太大,她的身体有些许紧绷,偷偷拉了下我的手。
指尖冰凉。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 8 岁那年,我和我妈的东西被人从家里扔出来,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想起我妈带着我,如丧家之犬,把东西一件件收入编织袋;想起我妈为了钱,半跪在地上给那个那人穿鞋……
过往种种,皆是噩梦。
有念头猛地闯入脑海:原来,不知不觉,我已成了我妈的依靠。
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脱口而出:
「妈,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