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安静,梁公公的问题好像飘在空中,没再落下来。
问题落下来的时候,伊士尧的肚子又挨了一脚。
“梁公公问你话呢!”押着他的狗腿子一号喝到。
伊士尧顿悟刚才地板上看到的倒影——这张不是他本人的脸——叫何贵。
目前的状况好像不太允许站起来狡辩,他动用脑子里看过不多、仅存的古装剧储备说出经典台词:“娘娘,我冤枉啊!”
话音刚落,纱帘后面的女人突然大笑一声,这声笑把整间房子的气氛从紧张转换成怪异。
梁公公一脸不解地斜眼瞟了一下帘内,押着伊士尧的人把手松开了一些,几个侍卫握着刀的手也放下了。
“罢了,罢了,梁公公,银针验过,今日的菜里都无毒,仅是这道清蒸鸡骨里有几根针。想必是其他哪位娘娘知道翊坤宫郑皇贵妃爱食鸡骨,才用这计害我。”这时帘子徐徐张开,走下一位鹅蛋脸、桃花眼、弦月眉、鼻子俏丽、樱桃唇的漂亮女人。
两旁的宫女、侍卫把一地狼藉和倒地的两人清理干净,反反复复擦拭干净一张椅子,放上一块厚垫子才请女人坐下。
伊士尧敢拍着胸脯保证,女人坐下之前,瞥见他满脸是伤的窘样,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讪笑了一下。
她的手向空气里拂了拂,侍卫和太监一个跟着一个地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几位宫女和梁公公。
“何贵......明明名里含贵,却做着厨房杂事。”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空洞地固定朝向前方。
“我......小的,奴才自幼无大志向,生活温饱即安。”如果多看几集古装肥皂剧,这时的伊士尧应该发挥得更好。
“你对鸡骨里的细针,还要作何辩解啊。”宫女递上一杯茶,她抿了一口。
“我——小的是真的不知......”虽然还是跪着,但已经直起身的伊士尧,可以看见桌上那盘还没有端走的清蒸鸡。
这道菜虽然已经冰冷,但从鸡肉松散的状态能看出来,整只鸡已经完全蒸透,骨头都已经呈现出酥化垮塌的状态。
他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又看见自己袖子上的痕迹。脑子里忽然有个想法,又害怕不能骗过眼前这些人,但嘴里都快凝固的血腥味也在提醒他,现在的状况维持下去也会没命,只能一搏。
“娘娘,请细看。”他跪着,指了指桌上的蒸鸡,“每根针都完全插入细骨,这道菜是整只生鸡洗净、填料蒸制,生鸡骨无法插入细针,只能等肉和骨头完全蒸透才能插入。”
“那又如何?”这漂亮女人眼睛瞟向桌面,他暗自庆幸多了一成胜算。
“今天出菜,正赶上雪天,经我手,香辛、羊肉入料的菜多。像这样清淡、容易窜味儿的蒸菜,按理我会让其他人接手。”这句话虽然说得顺溜,但没有一个字不是编的。
伊士尧一心想着先活下来,万一被人问起再慢慢解释。
“梁公公......”女人递了一个眼神给梁公公,梁公公跪拜后径直从房里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梁公公领两个侍卫押着另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进来,推倒在女人面前。
梁公公向女人身边的宫女耳语几句,宫女又把话传到女人耳边。
女人又抿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那就杀了吧。”
伊士尧瞬间感觉浑身的血都不流动了。但转念一想似乎窒息时已经体验过的那次濒死,毫无感觉,被杀说不好也是一样没有知觉。
于是他想尽力忍住腿上的酸麻站起来,赶在死之前,暴打梁公公这太监一顿。
刚要站起,才进来的那两个侍卫架住他——准确地说是扶起他,向门外走。
心想已经到生离死别的地步,戏还是做足吧,他大声喊,“冤枉......冤枉啊......”
在被侍卫推出门外后,后脚就跟来了在女人身旁传话的宫女,塞给他两罐东西。
“嚎什么嚎,拿着,娘娘让你好好养伤。”转身回去,把一脸迷茫的他留在这一格宫墙外。
莫名其妙地跨过几百年,当天就挨了一顿狠揍,小命还差点没了。
这些事情对于这一刻的伊士尧都不算什么,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两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又要去哪?
迷茫地站在两堵宫墙之间,前后也没见别人。他想起好像大家都说古代基本以东为贵,现在这情况对他而言,越往东可能就越危险,那还是往西走吧。
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这地方自己见过啊!这墙,这屋檐,还有这房子,紫禁城!
伊士尧下意识从兜里掏出手机查地图,手一伸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里头穿着一件保暖的夹袄,不光没有手机,连兜儿都找不着。
正摸着裤子,他突然想起梁公公,又想起自己,急忙继续摸索,确认自己的健全状况,并很快收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接下来就到利用眼前这片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景象,加上脑子里硕果残存的那点古代史,进行头脑风暴的时间了。
首先,他把时间锁定在有紫禁城的明朝和清朝,接着就在前额摸到了一头完整的、油滋滋的头发,然后想起那位娘娘的头顶装束并不浮夸,所以非常确定此时是明朝。
可想了想,知道朝代又如何,也不能解决自己现在被困在一个陌生时空的问题。
这时,身后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老爷!何老爷!何老爷呐!”
虽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是在叫他,但四下无人,伊士尧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一个一脸福相、油光水面的胖子向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何老爷,让我一顿好找,可把我吓死了......”
眼前这人因为喘气过于频繁,倒在地上,伊士尧不知所措地弯腰看他。
倒在地上的胖子大口喘着粗气,嘴却不停地往外吐字:“看......看你被......梁公公的人带......带走......我......我就抓紧......抓紧找了......”话说了一半,这人就没声了。
伊士尧蹲下靠近,拍了拍这人的脸,听见一连串呼噜声传来。
伴随呼噜声,他心想反客为主的时间到了,这个时空也有能被自己揍的人了。
于是猛地站起,抬起脚用力踹了躺在地上的小胖一脚。小胖哼哼了一声,刚要转身侧躺,突然从地上弹起。
“何老爷!何老爷!我以为你死了。”
“胡说八道!”逮住机会,伊士尧咧嘴一笑,拉开筋骨抽了这人一巴掌,震得直手疼。
小胖并没有反抗,虽然眼里全是眼前这位老爷从来没有对他做过这件事的委屈,但也只是马上跪在地上道歉。
这阵仗反而把伊士尧吓了一跳,只能赶紧扶起他。“别急别急,你从头到尾慢慢说。”
小胖在说事情的时候,把自己名字说漏了。他叫万磐(看他长得确实像磐),是何贵的随从之一,根据过去这一会儿对他行动的判断,这人不敢说是得力,至少也是忠心了。
事情是这样的,伊士尧只能算是暂住在现在这个身体里的意识,而这个身体的本尊是何贵何御厨。何贵作为尚膳监派往荤局当值的主理,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在为“祫祭”准备牲畜祭品和过大年赐宴的事,期间还抽空预备了后宫的餐食。
餐食基本备好之后,实在体力不支,休息了片刻,谁知骨里藏针的事就出在这个档口。
还没睡醒,就已经连同在膳房备餐的数人被秉笔太监梁秀殳和侍卫带往翊坤宫受审领罚。
“翊坤宫?怎么有点耳熟?”伊士尧自言自语。
“老爷,我的何老爷,您怎么连这也记不清了。翊坤宫,就是刚才抓您进去又撵您出来的——郑皇贵妃的寝宫啊!”
脑中的历史储备不足以补全万磐给他的信息,伊士尧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郑皇贵妃......今天怎么留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