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进宫已经三日,我没再见过晨朗。
我被安顿在一座豪华的宫殿里,有很多人伺候。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可我问他们晨朗在哪,他们都当没听见。
只有一次,一个老宫女私下跟我说:「太孙要做皇上了,夫人您将来就是皇妃,不要心急,等着享福吧。」
皇妃?我怎么觉得这个词听着有点刺耳呢。
放在普通的有钱人家,不就是小妾吗?
第四天晚上,晨朗终于来找我了。
我差点没认出他。
一身黑锦黄龙锦袍,头戴金冠,脚踏赤色蛟龙描金靴,被侍卫和宫人簇拥着,泼天的尊贵豪横。
他屏退众人,空荡荡的宫殿里独留我们两个。
我都不敢靠近他。他衣服上那条龙太可怕了。
「娘子,生我气了?」他主动过来要抱我,「娘子,你别这样拉长着脸啊,我好怕。」
好吧,这一开口,还是我的晨朗。
我扑到他怀里,狠狠地掐他捏他,「想死你了我的臭男人,四天不来见我,你死哪去了?」
「他们抓着我不放,一会儿要我去给先帝扶灵,一会儿去祭拜太庙,一会儿又接见大臣,好多好多事,我睡觉都睡不成。」
「你要当皇帝了?」我仰起头,发现他胡茬长长了,个子好像又长高了,我现在只到他的胸口了。
曾经比我矮大半个头,骑在我背上乱摸我的七岁小屁孩,如今长高了,长大了,竟然还要成为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皇帝了。
我多么希望这是在做梦。一梦醒来,我和他还躺在茅草屋窄窄的木板床上,相依相偎,打情骂俏。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拉我坐到榻上,搂着我,「娘子,我跟你讲讲我的身世吧。」
好吧,憋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要跟我坦白他的底细了。
在乱葬岗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身世不是很一般。但我从来不问。
「娘子,我的父亲刘润,是先帝的嫡长子,周岁就被封为皇太子。而我,刘晨朗,是父亲的嫡长子,周岁就被封为皇太孙。所以我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没有人曾怀疑过。直到……」
直到,他的祖父,也就是驾崩不久的先帝武宗,越老越糊涂,宠上了一个姓姜的宫女,还把那宫女封为了贵妃。
姜贵妃很争气,在先帝六十五岁时,生下了皇子。先帝老来得子,非常得意,把姜贵妃母子宠得不着边际,皇后和太子都受到冷落。
渐渐地,年老体弱的皇帝,对年富力强的太子起了猜忌之心,总怀疑太子想谋权篡位。
而姜贵妃为了上位,整日煽风点火,挑拨太子和武宗的关系。
她还使出一个毒招——构陷皇后用巫蛊之术咒皇帝早死。
武宗怒不可遏,命皇后自裁。
太子为母争辩,更激化了父子矛盾,武宗决定废掉太子。
在满朝文武的强烈反对下,这个荒唐的决定一时无法实现,武宗便下令封禁东宫,将太子一家圈进在东宫内,听候处置。
一番折腾之后,武宗病倒了。
朝政大权,暂时落到了姜贵妃的哥哥,尚书令姜牧手里。
就在这期间,朝中亲太子的大臣遭到了或明或暗的排挤和清理。
不久之后,一个天干物燥风疾的夜晚,东宫失火。
很多人至今难忘那晚的惨象。东宫之内,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呼救声、嚎叫声,惨绝人寰。可禁卫军称没得到皇上谕旨,拒不开放东宫宫禁,也不进去救火。任凭东宫内二百多条性命,葬送在火海中。
太子,太子妃,以及太子的两子一女,无一幸免。
「其实,还有一人幸免,那就是我。」晨朗说。
东宫后院有一个洞,正好够他瘦小的身子钻进钻出。以前他常瞒着嬷嬷从这里溜出去玩,这次却成了他的逃生之路。
逃出火海后,他扒上一辆往宫外运送尸体的马车,离开了皇宫。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皇太孙刘晨朗这个人了。虽然那时他还小,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姜贵妃不会喜欢他活着。皇宫这个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被人当作尸体扔到了乱葬岗,这就像一个昭示:皇太孙刘晨朗已死。重生过来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人。
唯一能证明他过往身份的,就是那个「金牌牌」——武宗御赐的皇太孙符信。
据说,武宗病愈清醒后,听闻东宫噩耗,默默良久。此后多年,他都没有再立新后,也不立新太子。
后来他猝然驾崩,皇位由谁继承,就成了个问题。
姜贵妃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就在这时,霍太师找到了流落民间的皇太孙,坚称他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
听到这,我有一个疑问:「霍太师怎么知道你还活着?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晨朗看着我,不说话。
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那年,你去太师家偷夜明珠,其实是?」
其实,他不是去偷夜明珠的,而是去找太师求救的。
晨朗赧然,「娘子,你很聪明……」
晨朗告诉我,他小时候经常去太师家玩耍,与太师相熟。那晚他壮起胆子,去找太师相认,太师见太孙竟还活着,与他抱头痛哭。
但那时,姜贵妃的权势如日中天,武宗的态度也讳莫如深。太师让晨朗先蛰伏等待,万万不可过早暴露。
武宗驾崩后这些天,经过激烈的角力,太师一派获胜,姜贵妃被逼给武宗殉葬,她的儿子也被外放藩国。
蛰伏多年的皇太孙,终于重获本属于他的皇位。
听完晨朗的故事,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来是我天真了,我以为这些年只有我和他相依相守,其实他身后还有霍太师的暗中保护和支持。
我心思单纯地跟他过日子,人家却是在卧薪尝胆。皇宫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家,那个茅草屋,并不是。
我第一次,对我的夫君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明天他就要登基了。而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还没有想明白。
「娘子,为何愁眉苦脸?」晨朗看出我脸色不对,「你该高兴才对,我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跟你许诺过的。」
「哦,是吗?我可以当皇后吗?」
「当然!」
「那你会纳妃子吗?」
「当然不会!不管我是皇帝还是平民,我都只爱娘子你一个人。」
我扯了扯嘴角,靠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