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人间已经半月有余。
在这半月内,我已经将外面的几条大街逛了个遍,得出的结论是人间确实比天庭热闹很多。吃的玩的什么的应有尽有,还有耍把戏捏泥人的,当然,想要玩的尽兴的前提是,你必须有钱。
但总的来说这里总比空玄殿好些,以前我找九师姐借个人间的话本子都要废半天口舌,保证这个保证那个,还要满足她不少无理的要求。现在来了人间,我才明白那些神仙为什么要偷偷下凡了,人间确实比那冷冰冰的天庭好太多,好到我都不想回去了。
公子在这半月内开了个小店,店里放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酒,我对此很是疑惑,问他:你不是要收集眼泪么?你开一个酒坊怎么收集眼泪?况且还把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公子开的店不似别家那般坐落在繁华大街上,而是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算的上是远离闹市。如此,有谁会上门?他又如何收集眼泪酿酒?
公子听了我的话,摇着未铺扇面的二十四骨的白玉骨扇,神秘一笑,丢下一句有缘人自会寻来便晃进了里屋。
其实我不太苟同他的想法,他想等人自己找上门来,这无疑是守株待兔,与那农夫一样坐在原地等着兔子撞上来,这个想法很愚蠢,我觉得只要是一只正常的兔子就不会往树上撞,人也一样。
但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能吃啊玩啊还没事做的机会着实不多,我得抓紧点。
这日我抱着新买的糕点在街上乱转,板着指头算算,来到人间已一月有余,可还是没有公子所说的人找上门来。
但公子似乎并不急,整日里游手好闲,偶尔卖卖酒钓钓鱼,日子过得颇为惬意。我看着很是心急,如果不是他劝我要耐心等待,我怕是早就回空玄殿了。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继续守着铺子等人找上门,却突然听见极其杂乱的女人的招揽声。
我停住步子,抬眼便看见不远处被布置得花红柳绿的楼阁。我将目光往下,就看见挂在楼前的牌匾上鎏金的醉春楼三个字。目光再往下移,就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另一群男人则争先恐后地往楼内涌去。
我看着很是新奇,便也挪着步子跟上去凑热闹。但当我快随着人潮挤入楼内时,却被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拦住了。
她将我拉到一边,然后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摇着扑了香薰的羽扇阴阳怪气地跟我说:小姑娘,这里不适合你,赶快回家去吧哈!说完也不待我回答,便扭着腰肢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很是奇怪。同样是人,为什么那样男人可以进去,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也可以进去,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当然,这点小困难是拦不住我凑热闹的心的。
我走到一边,捏了个诀,再睁眼时,便已到了阁楼之内。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红的花,绿的帘子,以及投怀送抱的女人和趁机吃豆腐的男人。
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以为凡间的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女人相夫教子,男人赚钱养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
可如今这般景象,却是将我的观念彻底颠覆。我来人间也算是有段时日了,这种地方我没听公子说过,也没在九师姐的话本子里见过。如今一见,不仅是惊奇,也觉得好玩。
在天庭里,虽有仙女大胆,但却最多也只是上前与心中倾慕的人说说话拉拉手什么的,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投怀送抱的现象出现。
而在这里,这些仅身着轻纱的女人简直大胆得令人目瞪口呆,不仅投怀送抱,还彼此占便宜并且乐此不疲。
我觉得如果天庭的那些仙女学会了这些,公子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有闲心跑到凡间来酿酒了。
我想象了一下公子与那些仙子相互占便宜的模样,缩着肩膀傻乐了好一会儿。待我笑完后,抬头发现周围人看我的目光很是惊讶,我愣了愣,回了他们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楼内的人越来越多,我被挤得站不稳脚,干脆寻了个角落坐下。被我挤到一旁的男子目光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头与同伴说话去了。
我坐在那里有些无聊,便将手中的糕点拆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坐在身边的人说的话细细碎碎地飘进我耳里,我动了动耳朵,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据他们说,这醉春楼平日里并没有这么多人。今天之所以人潮汹涌,乃是因为这醉春楼在不久前来了一名擅琴的艺妓。而且她不仅琴技超群,相貌也是一等一地好。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他们也未曾亲眼见过。
而今日又是她第一次当众献艺,所以来的人才会这样的多。不管是慕名而来还是来凑热闹的,最终也只是为了听一听她的琴音,瞧一瞧她的姿容,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琴弹得好,人也出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喧闹的楼内渐渐安静下来。我后知后觉地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搭起的彩台上,先前拦我的老女人正一脸乐呵地说着什么。
我坐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只隐约听见她说了一些欢迎的话,然后就是一句素月马上出来。
我想了想,觉得素月应该就是那名艺妓。
说实话,我很想知道这名艺妓长什么样,是不是真如传闻里那样,人长得好看,琴技也好。要知道,在这行职业里,手艺与相貌一同出名的,可是不多见。
正这样想着,搭起的彩台上被放下了一层薄纱,将一方彩台隔成两个空间。
一身白衣的人从里屋出来。她抱着一把七弦古琴,由于薄纱的遮挡,面容看得不太真切。
台下有人失望地叹了一声,似乎是因为见不到她的真面目而暗自可惜。想想也是,这里有多少人是为了她的琴技而来?又有多少是为了她的琴技而来?像我这样纯粹是来凑热闹的,怕是也只有我一个吧。
我看了看周围人脸上的失望神色,躲在角落里暗自窃喜。台上的那层薄纱对于来说自是没多大阻碍,所以我可以透过薄纱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
她确实不负人们的赞誉,是个极美的女子。
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衣,一把七弦的古琴。翦水般的眸子,清丽脱俗的面容,白玉梅花簪将一部分头发轻轻挽起,其余的长发直直地倾斜在脑后。明明是个那样美的人,浑身却绕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这样的女子,是见过一面之后,很难再忘却的。
一声低沉空灵的琴音把我从神游中拉回来,再抬眼看时,只见她坐在桌案后,低垂着眼,右手抬起轻轻拨动着琴弦。
一个接一个的音被轻柔拨出,与我想象的小桥流水般的曲子不同,她弹的曲子断断续续,仿佛只是随意拨动,但连起来听,却又觉得清静淡雅,空灵飘逸。一曲下来,皆是如此,虽别有一番韵味,可我却听的很是奇怪。
天庭里司音的仙女弹奏的曲子我也时常听到,虽说不是很懂,但我却有个精通音律的七师兄。
他常告诉我,自古乐器以情动人,技巧虽然也很是重要,但若不曾投入感情,那么弹出的曲子便也没了灵魂。
而素月所弹的古琴,身为四艺之首,八音之绝,一向浑邃苍远最能打动人心。可我方才听到的琴音,光有其形其韵,技巧也算是精湛,却没注入丝毫感情。
这般弹奏出来的曲子,虽空灵得毫无杂念,却也空洞得令人害怕。
最后一个音被拨出,低沉的琴音在楼内回荡,她停了手,依旧是神色冷淡的模样。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抱琴起身转身往里屋里走去,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有人因她的动作愣了愣,回过神来后脸上是气愤的神色。
想想也是,在他们心中素月再怎么如何也只是个靠卖艺为生的艺妓,这般目中无人,总归是看不过的。
果不其然,我正这样想着,就有一个穿着湛蓝色袍子的男子站了起来,冲着离去的素月道:姑娘,请等一等!
素月的步子顿了顿,她微微偏头,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男子见她果真停下,脸上有了些得意之色:姑娘的琴技,在下实在是佩服。今日来此,有幸听得姑娘琴音,但不知,可否能有幸得见姑娘之颜?
他说完后,楼内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寂。我看着素月抱着琴稍稍偏头,目光清冷,烛火散出的暖光落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美好的剪影。
你想见我?她这样问,声音似泠泠珠玉,语气却冷淡得没有半点起伏。
见她又将问题丢回来,男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极为得体地道:这是自然,在座之人,皆是慕名而来,只为见姑娘一面。
她闻言慢慢偏过头去,眼睑轻垂,睫毛浓密且长:可惜不是谁都有资格见我的。
她说出这句极其嚣张的话,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自然得理所当然,仿佛本就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