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六公主来了。”侍女匆匆而入，恭敬不安地禀报，“此时正在外面嚷嚷要见您。”

沈卿音眉梢轻挑，又来一个送死的？

六公主沈宜灵，就是凤文轩口口声声喜欢的那个人。

沈卿音一直就不喜欢她，不过以前碍于不敢得罪凤文轩，她跟这个姐姐也算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友好。

沈宜灵仗着这层关系，理所当然地以为跟沈卿音关系有多密切，时常仗着姐姐身份关爱妹妹，该挑拨就挑拨，该灌迷魂汤的时候也毫不含糊，沈卿音后来被害死的这个过程中，她绝对算是功臣之一。

听着外面的动静，沈卿音淡道：“凤文轩被抬去了他自己的院子？”

“是。”锦兰点头，“殿下要不要派人请个太医给他看看？”

沈卿音道：“让六公主过去看吧，她不会放任凤文轩不管。”

锦兰微讶。

以前公主殿下可是极厌恶让六公主跟驸马见面的，每次他们亲密一些，公主都要发好大一顿脾气。

今日不但重罚了驸马，且不再阻止驸马跟六公主见面，看来倒当真是放弃了驸马。

“是。”锦兰应下，“池内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殿下现在过去沐浴吗？”

沈卿音嗯了一声，瞥见传了消息之后很快返回来的萧野，转身往后殿走去：“萧野随我来，其他人不必跟着。”

正要尾随而去伺候公主沐浴的侍女们闻言，顿时停下脚步，躬身退下。

萧野没说话，沉默地起身跟上。

走进浴殿，浴池里温水清澈，水面上漂浮着各色新鲜的花瓣。

空气中清香暗浮。

萧野进来之后正要跪下，却听沈卿音命令：“宽衣。”

“是。”

身姿修长的青年走上前，低眉垂眼替公主宽衣，视线下垂，并不敢随意乱看。

衣服一件件褪下，沈卿音抬脚入了浴池。

温热的水流包围着身体，沈卿音慵懒靠着池壁，放松了浑身筋骨，微微阖上眼。

灯火映照下，她眉目精致绝艳，热气氤氲了萦绕在眉梢眼角的冷漠，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萧野很快又服帖地跪在了一旁，沉默如暗夜里的影子。

“下来。”

萧野嘴角一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服，攥得指尖泛白。

就算如何冷漠平静没有感情的人，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无法坦然面对过赤身死亡这样的结果。

然而如果主子态度强硬，坚决要他承受这样的死法，他也没办法反抗。

嗯？

赤身死亡？

沈卿音心头微动，她能听到这个影者心里的声音？

是原主有这个异能，还是自己五感突然开了窍？

没料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影者心理活动居然如此丰富，且格外富有想象力。

不过也并不奇怪。

沈卿音那个暴虐无常的女子的确擅长以各种方式折磨人，尤其萧野深受其害，今日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会被杀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区别只在于，沈卿音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折磨死他。

而很明显，萧野以为公主是要溺死他。

“愣着干什么？”沈卿音淡漠瞥他一眼，只当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转身趴在池壁上，“给本宫捏捏肩膀。”

萧野又是一怔。

大概是今天面对的意外太多，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无法猜透公主殿下的举动——虽然窥测主子的心思本就是大忌。

可今日的公主殿下实在跟往常不太一样。

萧野眉眼沉了沉，没说什么，不发一语地褪去衣衫，走下浴池。

的确不太一样。

沈卿音心里想着，因为暴虐无常的原主已经不在了，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就算如何相像，也到底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乌黑顺滑的青丝披散在女子雪白的肩背上，极美的画面，落在萧野眼中却连丝毫涟漪都未生出。

他迟疑着伸手，小心地把卿音的发丝拨开到肩侧，见卿音没有因为这样“冒犯”的举止而动怒，才缓缓给她捏起肩膀。

“谁给你下的毒？”沈卿音嗓音清冷，自带威压。

萧野却习惯了这种类似于质问的语气，反倒能从容地回答：“凤文轩。”

虽然这个答案不一定能让她相信，但萧野并未打算撒谎。

“凤文轩？”沈卿音冷冷开口，“连这点伎俩都不能识破，反而中了暗算，本宫该说你的防备心退化了，还是该把你送回暗阁重新训练？”

最后一个字落音，萧野已经在水中跪了下来：“属下死罪。”

浴池的水不深，即便是跪在池底，水位也才堪堪到萧微颈部以下，所以并不会被水淹到。

“解释。”

萧野垂目盯着水面上的波纹，回道：“凤文轩给属下的酒，是殿下所赐。”

“酒里下了药？”

“是。”

“你明知有药，却还是喝了？”

萧野默了一瞬：“是。”

沈卿音了然。

凤文轩是原主最宠的一个人，宠到这公主府上下都得听他的。

而萧野是原主最厌恶的人，厌恶到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用任何一种手段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所以既然是殿下赐的酒，他必须得喝。

明知有毒，也非喝不可。

喝完加了料的酒，凤文轩只需再传沈卿音命令，告诉萧野去殿内服侍公主殿下，后面的一切自然发生得顺理成章。

凤文轩算准时机带人闯进去，看到萧野冒犯公主的一幕，理所当然就是问罪。

而他们都清楚，沈卿音就算明知萧野是遭人算计的，也不会觉得他无辜，反而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真是悲惨透顶。

沈卿音回想了一下。

貌似就是这个时候，在发生了被“捉奸”一幕之后，原主把萧野狠狠地整治了一顿，以至于他筋骨和肺腑都伤得厉害，摧毁了底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夜间就能看到这个强悍骄傲的影者独自隐身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身体疼得蜷缩成一团，像是陷入绝境濒临死亡的小兽。

然而即便是那样，也从未听他喊过一句疼，所有的声音都被倔强地压在喉咙里。

影者身份特殊，纵然本事多强悍，也从来不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更无人心疼他的遭遇，所有的苦痛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天天艰难地熬下去，直到彻底解脱。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缕旁观的魂魄，她觉得这个人太可惜了，活着遭尽了罪，还不如不来这世间走一趟。

而始作俑者凤文轩，反而得了莫大的好处——原主觉得他受了委屈，除了让他执掌公主府大权之外，还答应了他许多无理的要求。

沈卿音收回思绪。

她原就淡漠寡言，此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齐暗阁里出来的影者，本事较为厉害的，以后其实有很大的机会建功立业，领武将兵权。

因为有着自小刻入骨血里的忠诚，就算掌大权也不担心叛主。

但强悍无敌的萧野偏偏遇上了沈卿音，这是他的不幸，沈卿音带给他的一切，只有惨烈两个字可以形容。

在她看来，沈卿音这个人其实蠢得无可救药，她的武功有多厉害，她的人就有多蠢，出身尊贵，有着超乎寻常的练武天赋，身边又有一个同样强悍的影者，但凡她稍微不那么蠢，不那么花痴残暴，这辈子都可以活得无限风光。

天生拥有这么过人的条件和天赋，最后却硬生生被自己作死了，也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愚蠢。

“即日开始，好好记住你的身份。”沈卿音开口，嗓音冷如寒霜，“你是本宫的影者，只服从本宫一人。这护国公主府上下乃至整个西齐皇族，除了本宫之外，没有谁可以使唤你。”

萧野垂眸：“是。”

沈卿音阖上眸子，“继续。”

“是。”萧野站起身，安静而温顺地给她按摩着肩颈。

殿内许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