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夏听南还在上初三,徐秉然读高二,在全市最好的高中。
他们十几年来一直住在同一幢楼的同一层,是当之无愧的邻居,两家的大门根本没隔几米,徐爸爸和夏爸爸某种程度上还算是同事,所以两家人经常互相串门。
一天,徐秉然忽然惊醒,走出房门。
徐妈妈坐在沙发上,看到他出来笑了一下:饿了吗?
没有,我去隔壁看一下。他出了家门往隔壁走,走近后,听到里面的吵闹声更大了。
徐秉然按了一下门铃,没等第一声响完又按了两下,里面顿时安静了,紧接着,夏妈妈紧绷又和蔼的脸随着门的打开而出现。
秉然?怎么了?
徐秉然说:阿姨,我听到你们家有点声音,所以来看一下。
说到这个夏妈妈就来气,夏听南怎么这么能睡,她生的到底是孩子还是猪?
她之前安排了一个三天的省内游,出门的第一天就接到班主任电话,问夏听南怎么还没来学校,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一看时间,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当即她就给上班的夏爸爸打了电话,让他有时间回家看一下,看夏听南是不是还在家里。
夏爸爸上午很忙,到中午饭点才抽出时间回了一趟家,打开家门,安安静静的,再打开夏听南房间的门,依旧安安静静
夏听南睡得安安静静。
徐秉然闻言愣了愣。
夏妈妈讲到这里有点想笑,但心里又很生气,不知道应该骂女儿还是骂丈夫,全家没一个靠谱的。
夏听南看到徐秉然就跑过去躲在他身后,探出头:妈,你别骂了,我下次一定不会睡过头。
徐秉然瞥了她一眼。
夏听南以为找到了知己,朝徐秉然咧开嘴笑。
徐秉然没再看她,而是思忖了一瞬,对夏妈妈说:阿姨,以后我送她吧。他每天去学校都要路过夏听南的学校,送一送其实十分顺便。
好啊,有徐秉然带我,我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夏听南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夏妈妈气得头晕:你叫什么呢,没礼貌。
徐秉然说:没关系。
夏妈妈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但她经常出差,夏爸爸又经常倒班加班,两个人没时间天天盯着夏听南,而夏听南又快要中考,她真是太愁了。
秉然,那就麻烦你了,我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你一份,就辛苦你这段时间帮帮忙了。
毕竟是看着徐秉然长大的,夏妈妈很放心。
夏听南下意识说:不用备用
徐秉然打断她:没关系,不麻烦。
她疑惑地抬头看徐秉然,徐秉然已经一米八了,看趋势还会继续长高,而她现在一米五都不到,还盼望着自己往上长。
徐秉然用手指刮了刮她的侧脸,示意她别讲话。
夏听南眨了眨眼,闭上了嘴。
后来,备用钥匙先经过夏听南的手才到了徐秉然手里。夏听南把钥匙递给徐秉然,徐秉然故意不接,把手握成拳,夏听南就一个劲儿掰着他的手指,累得气喘吁吁。
徐秉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松开手把钥匙接过来放在抽屉里。
夏听南百无聊赖地在他房间东摸摸西看看,说:要钥匙做什么,反正阳台一翻就是我的房间了。
由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去,侧边就是徐秉然房间的阳台。
徐秉然瞥她一眼:你想让阿姨知道你经常躲到我这里偷懒?
夏听南这时候才回过神,明白了徐秉然的用意,连忙摇头:不想。
每天被关在房间里写作业已经很苦了,徐秉然的房间可是她唯一的避难所,躲哪儿都没躲徐秉然的房间好使!
徐秉然房间里有一个书架,里面摆了很多书,他拿着一本半靠在床上,垂头低眉,看起来十分沉静,好像书里真的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夏听南凑过去,靠在他手臂上,想看看这本书讲什么。
你看不懂的。
夏听南不服,抬起徐秉然的手臂,把头钻过去挡在书本前面。
徐秉然把手臂收紧了一点,手臂的肌肤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她颈间的弧度,她顿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房间的窗帘半开着,有一丝月光透进室内洒在木质地板上,外面黑漆漆一片,鸟叫声一直在回响。
书又被夏听南翻了几页,她发现真的看不懂,于是丧气地叹息了一声。
听到客厅里隐约传来一些声音,徐秉然突然合上书,松开手,说道:回去睡觉。
马上。
闻言,徐秉然淡淡地看她一眼。
夏听南说:真的马上。
徐秉然信她就怪了,他把手上的书丢在床头柜上,伸手把灯一关:我睡了。
夏听南这才慌张地阻止他:别关别关,我现在就走,你关了灯我会看不清。
房间的小阳台是当初装修的时候扩展出去的,虽然和夏听南房间的窗户离得不算远,但徐秉然还是看着夏听南安全地爬回她自己的房间后,才回房间关上阳台门,然后落锁。
之后,他站在房门口静静听着客厅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一声不吭地回到床上。
那一头的夏听南回房后还是不想睡,但她是个卑微的初中生,还是个即将中考的初中生,在父母眼里并没有使用手机的权利,电脑也老早被搬到别的房间,于是她只好翻了翻课本,没过两分钟,果不其然产生了睡意。
她双眼迷离地飘到床上躺下,心里希望第二天徐秉然能迟一点叫她。
然而她的愿望落空了。
徐秉然是一个称职的人工闹钟,发条拧得比玩具还实在。从这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半,他雷打不动地打开夏听南的房门,把夏听南从床上拎起来,一天都没落下。
一开始这个过程很艰难,因为夏听南实在是太能睡了,普通方式根本叫不醒。
徐秉然一开始保持着善心,采用轻柔的方式,无果。然后,他又尝试一些粗暴的方式,依旧无果。除非夏听南刚刚清醒,这种情况下的确是一叫就起,否则一个星期中总有几天徐秉然也会濒临迟到。
不,不是濒临,是的确迟到了。
班主任还找了他谈话,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甚至担心他是因为长得太帅上学路上被女生*扰,又或者是早恋了和女生聊天聊得太晚导致迟到。
徐秉然沉默地摇头,没有出卖罪魁祸首。
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期,徐秉然才逐渐能以平常心面对夏听南是个终极睡神这个事实,并且逐渐掌握了叫醒夏听南的诀窍。
而托了夏听南的福,徐秉然的自行车骑行技术与骑行速度也突飞猛进,在非自愿情况下逐渐向职业选手靠近。
三月份,离中考也就三个月了。除去周末,徐秉然天天载着夏听南上下学,久而久之,她班里的同学也都认识徐秉然了。
她们问:夏听南,每天来接你的是谁啊?
夏听南做梦都想有个哥哥,于是她骄傲地说:是我哥啊!
大家露出羡慕的表情:你哥哥好帅。
徐秉然长得好,一辆自行车加上修长的身形,停靠在夏听南的初中校门口十分引人注目。
夏听南还没走到校门口,就听到已经走到徐秉然旁边的同学转过头朝她喊:夏听南,你哥哥又来接你了!喊完,还要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徐秉然。
徐秉然没什么表情,碾着脚底下的石子,等着夏听南出来,看她慢慢吞吞往他这里走。
旁边的保安说:又来接妹妹啊?
嗯。
迟点可能要下雨,你今天可得骑快一点。
我会的,谢谢。
夏听南做事一向磨蹭,能拖就拖,上学拖就算了,就连回家也拖。
她走到徐秉然旁边,把书包丢给徐秉然,说:徐秉然,我们去小吃街买点吃的吧?
徐秉然把她的包放在车头:抓牢。
夏听南坐在后座上抱着徐秉然的腰,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他背上,喃喃道:我好饿,好想吃小吃街的烤香肠啊。
凉风扑面而来,徐秉然微眯着眼,蹬得更快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扬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夏听南在他背后,几乎没有吹到一点风。
小吃街在学校的左边,徐秉然看都没看一眼就骑过去了。
这一天,他们比平常早了十分钟到家,他把夏听南送到夏妈妈面前,平静地说道:阿姨,夏听南说她饿了,晚上让她多吃点。
夏听南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徐秉然小声问:不是饿了吗?
夏听南同样小声回道:我不要吃白米饭啊,我想吃烤香肠
徐秉然装作自己没理解夏听南的意思。
夏妈妈留徐秉然吃饭,他拒绝了:我妈一个人在家,我先回去了。
哦哦,好,那你赶紧回去陪陪你妈吧。
徐秉然点头,在夏听南一脸错付的表情中,面不改色地离开了夏家。
夏听南眼睛里的火都快冒出来了。
晚上的饭桌上,夏听南问道:徐叔叔怎么这个星期都没回来?
夏妈妈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不是加班就是值班呗。
徐秉然苦,从小到大父亲陪在身边的时间就很少,徐妈妈更苦,总是一个人。幸好徐秉然从小到大一直很乖,徐妈妈带着也不费劲。
晚上,夏听南写完作业又偷偷翻去了徐秉然的房间。
徐秉然看到她过来,表情不太好看: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要过来先和我说。
虽然离得近,窗户离地面也不是很高,但夏听南一个女孩子翻来翻去还是有点危险。
夏听南原本是来找徐秉然算账的,结果徐秉然这脸色一摆,她就有点?。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徐秉然坐在椅子上,对着她招手:过来。
她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短发在空中像水母一样飘动。
徐秉然淡淡地说:手张开。
夏听南乖乖把手张开,右手的手心偏下的位置有一点红,但没破皮。
徐秉然握着她的两只手三百六十度翻了一下,摸了摸她的手指,确定没有伤口才松开。
书桌上的练习册垒了一沓又一沓,中间翻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还有一些红笔的印记。徐秉然最近也在准备期末考,但态度比夏听南认真多了。
夏听南奇怪地问:为什么要中考了,我一点都不紧张?
她真的一点压力都没有,原本成绩就平平无奇,普通高中没问题,重点高中她也不敢想,班级里好多同学的课后时间被辅导班排得满满的,她却乐得逍遥。
徐秉然沉默地翻了一页练习册,看来是不想理她。
夏听南也不需要他搭理,一个人就玩得很开心,她扑到徐秉然的大床上,从角落里找到徐秉然的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然后开始玩手机游戏。
安静的房间,除了翻书声就是很轻的游戏音效,徐秉然听不太清她在玩什么。
外面有人开徐家的大门,然后是徐妈妈走出房间的声音。徐秉然的神情依旧很专注,但手中笔的笔尖悬在半空中一直没动。
啪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游戏角色倏地从高空坠落,游戏结束的页面明晃晃地亮在眼前,夏听南下意识惨叫了一声,然后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赶紧把游戏声音调得更轻,跑到了阳台的窗帘后面,生怕被徐秉然的爸妈发现自己偷偷跑来这里,万一他们再告诉她爸妈,那她的娱乐生活就夭折了。
夏听南悄悄问:徐叔叔是不是回来了?
徐秉然淡淡地说:他们不会进来的,你要玩就继续玩,不玩的话就回去学习。
听到外面只有细碎的对话声,于是他继续埋头写练习册。
夏听南撇撇嘴,觉得徐秉然好无趣,每天就知道闷头学习,话也不多说两句。
她又忍不住去*扰徐秉然:我刚刚看到你手机里有一个叫汤巧巧的给你发消息,是谁啊?
徐秉然没抬头,注意力还放在面前的题目上,闷着嗓音问:她发什么了?
夏听南说:让你明天早上第一节课前去一趟班主任办公室。
你回她一句知道了。
夏听南点开汤巧巧的聊天框,用徐秉然的账号回了一句知道了,但又觉得这样看起来好冷漠,于是她又加了一个颜文字。
徐秉然:【(^o^)/~】
汤巧巧:【?】
汤巧巧:【】
汤巧巧:【哈哈】
这段聊天记录徐秉然晚上准备睡觉时才看到,看到的那刻他脸都僵住了。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被盗号了,后来才想起来是夏听南用了他的手机。
他反反复复地点开聊天记录,盯着聊天框里那个诡异的颜文字以及汤巧巧疑惑又试探的问号,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会找夏听南帮他回消息。
这时,徐爸爸敲了门,徐秉然说:请进。
儿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徐爸爸推门进来把房间的大灯打开。
徐秉然收起手机,收拾桌子,回道:马上睡了。
徐爸爸面色有些疲惫:最近我比较忙,所里事情多,你不要太累,考得怎么样都没关系,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好。徐秉然抿了抿嘴,他原本就不是会表达的人,说起关心的话更是别扭,但他还是在徐爸爸走出房间前轻轻说了一句,爸,你也别太累。
关上灯,他把被夏听南弄成一团的被子铺开,躺进去还隐隐能感受到夏听南留下的气息。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往被子里缩了缩,慢慢合上眼。
中考那天是一个雨天,绵绵的微量雨水让人感觉黏腻,连远处的山峰高楼都在一片迷蒙中,找不到大地的边界。
徐秉然没有送夏听南去学校,因为她九点才开考,而徐秉然七点就出门了,不过他前一晚给了她一个鼓励的拥抱,并留了句话好好考,考完了带你吃点好的。
夏听南顿时觉得干劲十足,早上去考场的路上还在翻书。
徐秉然至少还有半个月才期末考,班里的氛围不算很紧张,大家都对考试已经游刃有余,只要不是高考,其他考试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压力。
章又程过来问徐秉然周末出不出来放松一下,徐秉然说自己有事。
章又程性格活泼,向来不被徐秉然的寡言击退,听徐秉然这么说,他奇怪地问:你能有什么事?整天就是待在家里。我们要去望江路那边新开的火锅店,你真的不来?
徐秉然拿笔敲了敲桌子,说:那我带个人。
谁啊?他想不出来徐秉然还能带谁。
夏听南。
哦!你那个邻居妹妹是吗?那带来呗,小姑娘挺可爱的。章又程笑嘻嘻地说,对这个和徐秉然一起长大的邻居很感兴趣。
可爱吗?徐秉然不置可否。
在他上初中以前,他对夏听南就只有一种感觉烦人,虽然现在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
小时候的夏听南脸圆得没法说,徐爸爸很喜欢她,用他的话说就是女儿是拿来宠的,儿子就该送去锄地,不过他虽然惋惜自己生的不是个女儿,但最后他还是没舍得真的让徐秉然去田里锄地。
徐爸爸经常把夏听南喊到家里玩,但相比于徐家父母,夏听南更喜欢黏着徐秉然。
小小的夏听南很喜欢搭积木,还喜欢给搭好的积木取名字,诸如粉色的叫美美,蓝色的叫蓝精灵,红色的叫蜘蛛侠反正古今中外,是人的、不是人的名字都涵盖在内。
徐秉然那时候话也少,沉默地陪她玩了几年,接受了长达几年的洗脑式取名,这导致他前几年看到积木类的玩具,心里还有些抗拒,脑子里时不时会跳出几个奇怪的名字。
后来大一点了,夏听南倒是不爱玩积木了,就喜欢电子产品,每次父母把她放在徐家,她就在徐秉然房间的电脑上玩游戏看视频。
有一天,徐秉然的几个同学来他家写团队作业,一帮人却发现徐秉然的电脑里有一堆流氓软件。
他们震惊的表情刺痛了徐秉然。
事后,徐秉然黑着脸果断地给电脑加了密码,不管夏听南怎么求他,他都没把密码告诉她。
放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徐秉然去学校的停车场找自己的自行车。他想着夏听南早就考完应该已经回家了,不需要他去接,却没想到在校门口看到了夏听南。
夏听南抱怨:你怎么才出来?她腿上都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徐秉然皱着眉看她泛红的腿,问道:你考完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
等你一起回家啊!
等我做什么?下次自己先回去,上车。
班级里的同学刚好从校门口路过,朝徐秉然挤眉弄眼:这谁啊?
夏听南看到那样的表情就难受,不高兴地说:徐秉然是我哥,你们说我是谁?
车铃响了两下,徐秉然朝同学打招呼:走了。
同学笑着说:不逗了,妹妹脾气还挺大,我也走了,拜拜。
盛夏一点风都没有,转眼,徐秉然的腰腹部就因为被夏听南紧紧圈着,又出了一些汗。
他说:别抱这么紧。
夏听南哦了一声,然后往后靠了一点,自在地展开双臂,假装拥抱着风。
终于考完了,我要出去玩!
徐秉然淡淡地说:和我说没用。
夏听南怒道:和我爸妈说也没用,他们都没时间,我成天就是一个人。
夏爸爸根本抽不出连续的长假,除非把年假都请了,但领导肯定不会批。夏妈妈则刚升职,在公司里忙得不可开交。
徐秉然沉默了一下,说:周末带你吃火锅。
听到感兴趣的名词,夏听南整个人又黏了上去,抱着徐秉然精瘦却单薄的腰不断地问:哪一家哪一家?是不是望江路新开的那家?还是银泰楼上那家?我记得那家
好吵,夏听南真的好吵
徐秉然被她止不住的话扰得心烦,他趁着这段路的路况好车又少,松开一只手把腰上夏听南的手扯开了一点,说:新开的,想吃就跟着。
能不想吃吗?夏听南已经好久没吃垃圾食品了,整天被爸妈按着吃营养均衡的饭菜,好像成绩会受摄入食物的影响似的。
晚上,夏爸爸回来问夏听南考得怎么样,夏听南说:我会的都填上了,我不会的也都填上了。废话中的废话。
对答案了吗?
我才不对答案,多影响心情。
夏爸爸对她很包容,在他眼里,自己女儿就是最好的,就算没有别人优秀也没关系。
我们听南开心就好,考不好没关系,以后赚不到钱也没关系,爸养你一辈子。
真的吗?她有点感动,爸,那我想要一台新版的PSP(索尼多功能游戏机)。
夏爸爸冷静地喝了一口水,说道:秉然他爸不是送了他一台吗?你去找他玩,两个人也有个伴。
夏听南无语。
夏爸爸被夏听南谴责的眼神瞪得受不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赶她回房间睡觉:行了,都几点了,放假也要早点睡知道吗?
夏听南不想听他念叨,转身就走,拖着声音喊:知道了对了!周末我和徐秉然去吃火锅。
去吧去吧。
都放假了,夏爸爸也不用管她去哪里玩了。
于是,夏听南高兴地跑走,心里盼着赶紧到周末。
一旦有了期盼,时间就过得尤其慢,一切事情都变得有些寡然无味,她在家有些没劲儿地玩了两天,把能找的乐子全找了,终于等到周末的到来。
夏听南纠结了很久到底穿什么出门,在房间里换了三四套衣服还没决定下来。
徐秉然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脱上衣,交叉的手举过头顶,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下半身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上半身内衣是新买的,薄薄的布料,什么都挡不住,弧度很明显。
霎时,两个人都怔住了。
徐秉然闷声不响退后两步关上门,沙哑着声音说:换好了就出来。
他靠在门框上,垂着眼看地面,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听南抓紧换好衣服出来,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件短袖。
徐秉然的视线落在她的印花短袖上,然后很快移开:走吧。
她挽上他的手臂,高兴地跳了一下:快点,我都饿了。
徐秉然皱着眉把她的手拿开:热。
夏听南哼了一声:哦。
但她就是喜欢挽着别人,平常和好朋友课间去上厕所的时候都是挽着走的,虽然结伴上厕所的时候经常被男生笑话,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毛病。
望江路在北边,远眺就是望不到边的大江,毛毛细雨落在江面,看不到一点涟漪,火锅店在路的尽头,正对着十字路口。
他们两个是最后到的,归根究底是夏听南动作太慢,出门了又说肚子疼想上厕所,又回去了一趟。
她跟在徐秉然旁边,被店里的空调一吹,打了个冷战。
徐秉然摸了摸她的手,嗯,有点凉。
走快点。
哦。
门口一排正在吆喝的服务员的嗓门太大,夏听南踮起脚,把徐秉然拉低贴着脑袋压着声音说话,热气全部扑到徐秉然的颈侧。
徐秉然不适地偏头躲开。
章又程眼尖,一下子看到他们:哎,真带妹妹来啦?还不赶紧,菜都上来了。
夏听南抬眼看去,一桌人,男男女女,她只认识一个章又程,因为他偶尔会到徐秉然家里玩。
哦,还有一个汤巧巧,那天夏听南偷偷点进她的空间看了看她的自拍,真好看,夏听南也想这么好看。
徐秉然往夏听南背上轻轻一拍,说:过去坐。
长方形的桌边坐了十几个人,面前有两口煮沸的锅,水汽从他们中间升起。夏听南坐在这一头,根本看不到那一头的人的五官。
人多就会挤,左右手臂都和旁边的人贴着,夏听南不认识旁边的人,她往左又挤了挤,更贴近了徐秉然。
徐秉然迅速挪开,说:别挤了,热。
夏听南嘴角耷拉下来,觉得他太无情了,于是之后一直不说话,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开心。
最先察觉的反而是汤巧巧,她问道:你妹妹怎么了?
虽然他们都没听说过徐秉然有一个妹妹,但章又程刚刚喊夏听南妹妹,而且夏听南长得实在是太小巧了,站在徐秉然旁边对比太明显,大家忍不住有些爱心泛滥。
你妹妹叫什么?有人问道。
徐秉然说:夏听南。
夏听南不看他。
表妹吗?听南,多大啦?有个活泼的女同学在逗她。
夏听南被喊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回答:初三毕业了。
大家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
怎么徐秉然长得这么高,他的妹妹都初中毕业了还这么矮?
夏听南要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估计要气得说不出话,她才十几岁啊,还能发育的啊。
他们吃完火锅还想去KTV唱歌,徐秉然不想去,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类集体活动,而且刚吃完火锅,他嗓子有点不舒服。
夏听南和他正好相反,听到唱歌眼睛都亮了,但听到徐秉然说不去,又瞬间暗淡了。
徐秉然摸了摸被她戳得有点痒的手臂,扭头看她,没有吭声。
夏听南憋不住了:我想去唱歌,我好久没唱歌了。
徐秉然不打算顺着她:那你去唱吧,我回去了。
夏听南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瞬间眼泪就下来了,站在原地看着徐秉然越走越远,感觉十分委屈。
她都考完试了,没有爸妈陪就算了,不能出远门就算了,现在连唱歌都没徐秉然陪,她也太惨了吧。
世界上还有人比她更惨吗?呜呜呜
徐秉然背对着她揉了揉眉心,觉得夏听南从小屁孩变成大屁孩,烦人的属性没变,还加了一条令人头大。
他原路返回,半蹲下了一些,不至于夏听南要一直仰着头看他。
然后,他轻轻捏住夏听南的下巴,转着她的脸看了看。
夏听南,你初中毕业了,下半年就是高中生,怎么还这么幼稚?
他很疑惑,初中生都是这样的吗?他都忘记自己初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大概也就是闷头读书。
他伸手,帮她擦掉眼泪。
夏听南的脸很软,好像全部是胶原蛋白,配上泪水之后有些发腻。
他甩了甩手上的眼泪,忍不住同意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
夏听南听完心里更郁闷,明明在班级里她已经算成熟的,最多就是性格不沉稳了点,怎么能说是幼稚呢?
徐秉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走吧。
夏听南不解:去哪儿?
徐秉然嗓子又开始痒了,他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咳,闷声道:唱歌。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章又程问。
徐秉然朝一个角落走去,坐下来之后才回答章又程:她想唱。
她想唱你就陪她来了?
不然呢?
包厢里的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零食以及果盘,徐秉然嗓子不舒服,吃了两块哈密瓜。
章又程是在场唯一清楚徐秉然和夏听南真正关系的人,两个人哪是兄妹啊,纯粹只是一起长大的邻居而已。
他有点迟疑地问:徐帅哥,你和你的听南妹妹不会是
徐秉然没什么表情地去叉第三块哈密瓜:别乱说。
章又程松了口气:我看你们也不像。
徐秉然打了一个哈欠。
他是父亲忙,而夏听南是父母都忙,夏爸爸经常上夜班,夏妈妈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饭,徐家就是夏听南的第二个家,他的房间就是夏听南的第二个房间。
事实上,带夏听南有些麻烦,因为夏听南很黏人,但想到她长时间没有父母的陪伴,从小到大都是和他一起玩,那黏他倒也很正常,他也有些习惯了。
大家都很照顾夏听南,很热情地把话筒递给她。
夏听南唱得很开心,也很痛快,觉得什么郁闷的事情都从歌声里排了出去。
她转过头想拉着徐秉然陪她一起唱:这首我们都会唱!
徐秉然微微摇头,喉咙因为咳嗽而带着沙哑:我不唱。
夏听南有点失望,但也没勉强,毕竟她也看出来徐秉然嗓子不舒服。
看出夏听南的沮丧,汤巧巧立刻拍拍她,说:我也会唱,我陪你唱啊。
夏听南顿时又笑起来:好啊。
她是真的觉得这个小姐姐长得漂亮人又好。
夏听南又唱了一会儿,就把麦克风给了别人,自己坐在徐秉然旁边。
徐秉然问:不唱了?
夏听南小声说:我不好意思一直唱
是吗?
好吧,因为我看你一个人好像很无聊。
无不无聊,徐秉然说不好,不过听夏听南唱歌倒是的确有点痛苦,一句歌词有三个字在调子上就谢天谢地了。
但夏听南从来不嫌丢人,她觉得唱歌是释放情绪的方式,开心就好,调子是身外之物。这个理论一度让徐秉然难以反驳。
包厢里的音乐声音很大,他们的头凑得很近才能听到对方讲话。
徐秉然说: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夏听南有点犹豫,虽然她硬拉着徐秉然来了,但看到徐秉然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其他人都在嬉笑玩乐,她觉得这样的画面令她有些愧疚与不适。
徐秉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确是想休息一下,所以有人坐在他旁边都被赶走了,唯一没赶走的可能就是现在在他眼前的夏听南。
徐秉然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不用管我。
夏听南说:那好吧。
说不管就真不管,夏听南转头又开开心心地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唱歌,七拐八绕的音调时不时传到徐秉然耳朵里。
他们订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一到点便散场了。
大家都很开心,汤巧巧还给了夏听南一颗巧克力:听南,下次再一起出来玩。
谢谢姐姐。
夏听南注意到汤巧巧的视线往徐秉然的方向挪,于是她也顺着看了过去,然后看到沙发上的徐秉然垂着头抱着胸,已经睡着了。
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在半空中轻微地摇摆,姣好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汤巧巧说:你哥这么吵也能睡着啊。
嗯夏听南突然有点后悔让徐秉然陪她来唱歌,她走过去把徐秉然轻轻推醒,我们回家了。
汤巧巧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看着徐秉然慢慢转醒,然后抓住夏听南的手腕慢慢站起来。
心跳得有点快,汤巧巧觉得徐秉然是真的帅,明明是有点坏坏的长相,人却正直又沉稳,浑身透着一股清爽安静的气质。
章又程看徐秉然醒了,说道:那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汤巧巧离开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夏听南都数着,她至少回头看了徐秉然三次。
夏听南偷偷瞟徐秉然,发现他根本没看汤巧巧那边,只是在揉眼睛。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金粉色的水墨泼向天空,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泛着红润的感觉。她和徐秉然并排走着,打算去附近的公交站点坐车。
夏听南掏出新手机拍下天空的样子,徐秉然就站在她旁边看她拍。
夏听南问道:真好看,要不要发给你一张?
徐秉然疲惫地摇头:不用。
你今天怎么这么想睡觉啊?
他闭了闭眼:昨天没睡好。
夏听南连忙说:那我们赶紧回去,你回家再睡吧。
嗯。徐秉然睡醒之后右眼皮就一直在跳,离开KTV前,他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人是清醒了,但右眼皮还是在跳。
走了大概七分钟,他们就看到了车站,非常空旷,根本没有人。
夏听南高兴地跑过去坐在长椅上,徐秉然也慢慢走过去坐在旁边。
他们的斜对面也有一个车站,公交车是开往相反方向的,那边的人倒是挺多。
一辆公交车慢慢开到对面的车站,与此同时,他们要坐的那一班车也正缓缓驶来。
夏听南惊喜地看向徐秉然:车来得好快。
下一秒,她愣住了。
可以说,夏听南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看见过徐秉然这么难看、这么苍白、这么阴沉的表情。
他的视线黏在对面车站,死死地盯着移动的人群,紧接着又盯着那辆公交车,一直到它越来越远,转弯后不见。
夏听南问:徐秉然,你在看什么?
她刚刚远远张望了一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徐秉然僵硬地朝她转头,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就紧闭上了,唇线绷得十分直,显得痛苦又冰凉。
夕阳从前方向他们洒来,徐秉然的脸上像是有了一条模糊的分界线,被光线照射的半张脸神采无限,瞳孔熠熠生辉,而另一面却藏在阴影里,带着未知的深沉情绪。
徐秉然身后的橱窗里有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一个影片片段,画面中是一艘搁浅的破船,旭日东升时,一半欣欣向阳,一半在荡漾的海水中交错扭曲。
后来,夏听南猜想,徐秉然像海面上的帆船般摇晃航行的生活,也是从这一天起遇见了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