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村子叫石门沟,村子不大,我们姓金的也不是大姓,但在村里传了几代人,大家多少都沾点亲戚,带点故旧。
七婶真按辈分论,得叫我一声叔公,不过村里人都叫我小五仙。
爷爷在同辈里排老五,对外立的名号叫五仙,给我取的小名叫小五仙,这明摆着就是想让我继承他的衣钵。
爷爷死之前最后遗言也是说:如果小五仙上完大学在外面混不下去,就让他回村里来,祖宗给他留着饭碗呢!
很不幸,我的人生再次被爷爷给预言了。
想我一个正经的985毕业生,一出大学就到处碰壁,换了十几份工作之后,硬生生被现实逼着回到村里当了阴阳仙,这也是祖宗显灵,倒霉催的。
七婶看见我就像看见了救星,根本不容我说话,上来抓着我的胳膊就要往门外拽。
我家几辈人当阴阳仙,传下来的规矩是天大的事也要问清缘由、谈好价钱、带齐家伙才能出门。
问清缘由是要掂量清楚这事能不能沾,谈好价钱是要明白这事值不值得做,带齐家伙是要保证不出意外。
这也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
所以我一把甩开七婶,又盘腿坐回到床上,没有多看她一眼。
七婶也意识到是自己太唐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回头扫起了我房门外贴的付账二维码。
不要觉得一个阴阳仙用二维码很奇怪,任何行业都需要与时俱进。
我好歹也是个在大城市打拼过的人。
当年我决定顺从爷爷遗命当阴阳仙之前,也是做过市场调研的。
破除封建迷信的口号喊了几十年,从城市到农村,干我们这行的人几乎都绝迹了。
但是还有那么多走近科学栏目组都解释不清的事,不找我们又能怎么办?
抓鬼驱邪是个蓝海市场,阴阳仙是一项稀缺职业!
你可以不信我的人,可以嘲讽我的职业,但你进了我的门,就证明你的麻烦,除了我别人解决不了。
七婶按照二维码下面的大字提示,直接给我扫了200块过来。
这一手我是跟律师学的。
这年头,时间和学识都是钱。
要谈正事先交200块咨询费,是我接班以后订的第一条新规矩。
七婶交了咨询费正要开口,又被我拦了下来。
谈正事前必须摆上瓜子水饮,这是跟银行里卖理财的职员学的。
银行里搞这个是为了打断客户的思绪,让客户跟着理财经理的节奏走。
我搞这个,是为了让客户镇定下来,不然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法好好说话。
我看着七婶一口气灌了满满一杯水,才示意她可以开口说话了。
不出所料,七婶家里有人撞鬼了!
出事的人是七婶家的小女儿李思卉。
李思卉今年19岁,在外地上大学,暑假回家头一天就开始发烧。
七婶带着李思卉从村里的卫生所,到镇上的卫生院,再到县里的人民医院足足折腾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把体温降下来,可是李思卉回到家才呆了一天,又开始发烧了。
这次李思卉直接就给烧迷糊了,满嘴都是让人听不懂的糊话。
全村人都知道李思卉是七婶家的掌上明珠、心头肉,这可把七婶给心疼的生不如死。
本来七婶一家是准备叫县里的救护车,可李思卉突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还指名道姓要见我。
十里八乡唯一能通阴阳的小五仙!
七婶跟我说清了缘由,巴巴的等着我跟她去救人。
但我依旧是稳坐钓鱼台,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
七婶冷静下来之后,比刚进门时通透多了。
她根本不用我再多余暗示,就已经举着手机去扫门上的收款二维码了。
不要觉得我贪财无情。
问事,谈价,备法器,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
爷爷说过,千万别嫌老辈的规矩多。
这规矩就是一条线,我们这些人就是那条线牵着的风筝。
守着规矩,线就不会断。
只要线不断,任我们怎么折腾,都出不了大事。
可一旦破了规矩,我们就是断线的风筝。
谁也说不好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抬眼看着七婶在手机付款页面打上了1000块,心里暗道一声:讲究。
早年间七婶是做媒婆的,帮人说媒搭桥就少不了要看命数、合姻缘这关。
在石门沟看命,除了我爷爷,七婶也找不到更靠谱的人了。
所以七婶算起来,跟我爷爷是老交情,对我家的老规矩也是很清楚的。
刚才她按照我的新规矩交了咨询费,又照老理儿讲清楚了缘由。
按流程,现在就该谈价钱了。
她这1000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正是我爷爷活着的时候,顶格最高的价码。
满打满算,我回村接爷爷的班也不过区区半个月。
找上门的差事虽然做过几单,却都是些算生辰、看墓穴的小场面。
像我这么一个还没机会展露真本事的新人,七婶给出这个价,心意确实是有了。
但我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
七婶赶紧解释道:小五仙您放心,只要能救了小卉,您叫我扒皮抽筋都行,现在给您这个数是订金,额外还要有车马费,这个我也懂!
干我们这行不是街上摆小摊,也不是超市里上货架。
我们门上不挂牌,脸上不贴标,压根没有明码标价的说法。
能找上门的,不是老主顾,也是熟人介绍来的熟人。
有些事,求上门的主家不懂,引路的人一定懂。
一般情况下,出门前都会先付订金。
订金就是全款的一半。
如果事情中途有变,需要大费周折,需要再加钱,那就不能再算进原本说好的价钱里。
毕竟咱不是商人,也不是苦力。
咱卖的是能耐不假,但也要替祖师爷、老祖宗留份脸面。
所以说好了是什么价,就得是什么价。
需要多加钱,咱也不会明着要,主家却要暗着给。
换个名目就叫车马费!
至于车马费的数目,那就因人因事而定了。
下限不会低于订金,上限那是根本不存在的!
小五仙,到底这事怎么个说法,你就开个金口吧。七婶小心翼翼的走到我面前,站的俯首帖耳。
七婶的辈分没我高,可在十里八乡人硬气,情面也广,算是一号事上的人物,而且还是跟我爷爷那辈常打交道的人。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姿态还摆的这么低,那就是给足了我面子,捧起了我的里子。
我要再不接,就是我不懂事,故意为难人家了。
可今天这档子事,我还真就不能随随便便接下来。
就算要接,也得接出个说法来!
我翻着眼皮看了七婶一眼,又低下了头慢悠悠的说道:七婶,这钱,我没法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