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准备下朝便去京城的明芳斋喝一碗酒酿,再买一笼虾饺带回府的,没想到却又被招来了。
她就这么神游着,却未发现书案后的皇帝已经不知何止停了笔,正在淡淡地盯着她。
在萧恒眼中,眼前的臣子可以算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了。
满腹经纶、才气卓然,不论是史书,还是策论,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比之朝里的那些老臣,赵长宁很多的观点都更对他的胃口。
也因此在三年前赵长宁高中状元之后,萧恒批阅奏折、起早各类诰敕时,便很喜欢招她随侍在侧。
但是过了一阵之后,朝中逐渐流言四起,都说为何当今的圣上一直无子嗣,原来是喜好男色,不然为何每日都跟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整日同处一室。
初时,萧恒听到传言后一阵大怒,立马便颁布旨意,谁再妄传不实流言,立降三级,同时罚俸一年。
如此一来,果真十分管用,见天子动怒,流言一夜间戛然而止。
但又一段时日之后,萧恒自己便先感觉不妥起来。
因为每每赵长宁在他面前说话、整理奏折之时,他总是忍不住盯着她看。
有一次忙到深夜,赵长宁支撑不住伏在案前睡着了,他还亲上了她的唇。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萧恒脑中轰然巨响。
他想起了大离王朝辉煌的数百年历史,想起了他过世的父皇对自己的殷殷教导。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能够
对一个男子动心呢!
他这样置大离江山于何地?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自此之后,萧恒再也未曾招过赵长宁单独议事,任由其在翰林院供职。
如此一来,他虽怅然若失,但是赵长宁却是松了一口气。
每日对着翰林院上万册古髻,比对着君心莫测的帝王要轻松多了。
两人各有心事,等到赵长宁感觉到萧恒投递过来的视线时,已经是半刻钟之后了。
皇上,她慌忙躬身道:微臣死罪。
哦?萧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淡淡道:赵卿何罪之有?
赵卿
赵长宁每次听到他这样唤她,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如果是赵大人、赵欺程也就罢了,她会谨记自己现在扮演的是哥哥。
可是赵卿的话,因与她名字前两个字同音,便让她总是会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自己现在代表的是谁。
微臣方才一时出神了,在皇上面前,此乃大不敬之罪。她低着头道。
从当初大半年的随侍君侧,到后来每日早朝站在队伍最末,赵长宁也自认有几分了解他的性情了。
当今天子是明君,错了便是错了,坦然承认即可。
只要不是大事,通常都会被宽待。
而若是想试图欺瞒,那换来的将是更大的后果。
果然,她说完这句话,萧恒便笑了。
赵卿必是在忧心国事吧?朕又怎会怪卿?
赵长宁听闻此言,背上冷汗涔涔,若当真是心忧国事也就罢了,但偏偏她不是。
但是此时此景,她也只能顺着话应了,微臣谢皇上体恤。
萧恒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发了失心疯要召她来的。
明明当年是他自己决定暗断情丝,将这份注定不容于世的感情掩埋在心底的。
也许,是今天早朝时看见她掩袖咳嗽了两声。
也许,是因为他对着后宫妃嫔都失去了性致。
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她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漠声道:上前一步。
是。赵长宁忙往前迈了一步。
萧恒却犹嫌不够,继续道:到我身畔来。
身畔
赵长宁吓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至头顶。
但是到底不敢反抗,便顺从地绕过桌案,走至他的身侧。
萧恒坐着,但是赵长宁可不敢坐。
可是就这么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明黄的龙袍和白玉的束发玉冠,她又觉得好像有些逾越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好的办法,便只好跪了下去。
这样,总算是和坐着的君王身子平齐了。
两年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近得萧恒都能看得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把头抬起来。
是,皇上。
赵长宁微微抬头,但是依旧垂着眸,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对于萧恒来说,仅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他看着她,斜飞的眉,灵动的凤眼,鼻子笔挺,唇很薄。
这样一张脸,生得那般让人惊艳。
单单是素颜,就让人移不开眼。
倘若是上了妆,又该是何等模样?!
但偏偏,却是男人,是男人!
不由自主地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萧恒皱眉道:怎地瘦成这样了?
他的指腹温暖干躁,但是赵长宁却感觉浑身如坠冰冷深渊之中。
她垂眸恭敬地道:回皇上,不过是前阵子病了,过段时日就好了。
其实哪里是病了,是她因为日日小心,总是难以安寝,所以才比两年前瘦了。
她的话恭谨又小心,萧恒何尝听不出来?
为君者,自来便是与孤寡相伴的。
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完全信任之人。
他自懂事时起便知晓,也早已习惯。
但不知为何,当赵长宁守着臣子的本分小心回复时,他的心中又涌起淡淡的不悦。
松开手,他问道:家里可有侍奉的侍妾?
赵长宁不知他怎会忽然问到这个,闻言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回皇上,微臣在家中一应俱是由娘亲和丫环照料。
当初本来是准备给她哥哥赵欺程娶亲的,但是他因为生了重病,生怕耽误了对方,便坚持不肯。
赵学士和赵夫人见他如此坚决,便也只得作罢了。
萧恒闻得此言,心情又好了一些。
他淡淡道:你去稍坐一阵,等下陪朕一道用午膳吧。
赵长宁听了这句话,心中暗暗叫苦。
陪皇上吃饭,哪能吃好?
何况,她此刻就饿得不行了。
虽如此,她还是恭敬地应了,起身走到书案下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盼着时间快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