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婴退半步,就要引我去海市蜃楼的结界处,却突然听见冥海上一路惊涛骇浪,一转头连闪电都带着劈,空中正展飞着一只小乌凤,乌凤上摇摇坠坠地坐着个人,十分艰难地行过这冥海。最后一遭被一个浪翻打过来,人和乌凤都被拍倒在我面前。
巧了,这乌凤我认识,我名下的小徒弟;这人我也认识,桑榆。从婴和几个族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桑榆从地上爬起来,捏了个诀清爽了一身的水,抬眼瞧见我,惊讶被羞恼代替:「你怎么还敢来?」
小骷髅鬼冷笑一声。
我十分疑惑地问她:「这是我的家,我怎么不能来呢?」
我看了看她身后尚未停歇的骇浪,笑道:「连渡这冥海都这样艰难,这些年真是难为了你。这蓬莱,不是你能来的。」
从婴上前半步,笑嘻嘻道:「可惜有人总是脸皮厚些,强占着的东西,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
桑榆脸色发白,小乌凤遂羽现了人身,气冲冲地帮桑榆争辩:「连夫人在这,桑榆姐姐愿意来,已是给足了面子。你既然已经入了魔,再入仙界恐怕不合适吧?」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却多出来一块酱红色,我肩上的小骷髅鬼,把我给他的果子砸他脑袋上了。
我看得想笑,只是正事要紧:「你的账,我尚且没能和你算,当日九重天,你以我传授的术法回击我,已是罔顾仙伦,等我空下来再收拾你。只是不知道,是先抽骨好,还是废去修为好。」
遂羽这下也说不出话来了,我拎好小骷髅鬼,往海市蜃楼的结界点滴了两滴血,额间的朱砂痣发烫,我默念心诀,巨声之下,一个仙气飘渺而瑰丽的幻境便浮现出来,只消一眼,就能知道,这里头所藏,乃是世间最上等的瑰宝。
我还没动,桑榆抢先半步就要迈进去,却一头扎进了冥海里扑腾。
我叹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名海市蜃楼。对你来说,正是可望而不可及。懂了吗?桑榆。」
她苍白着一张脸,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便一副十分受辱的模样。我不愿再看,径直入了幻境,在我进去后,海市蜃楼再一次合上,不见了踪影。
海市蜃楼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五百年刚升上仙的时候曾进来过一次,也没能拿动那把神弩。神弩上缠着神桑花,无需箭羽,拉弓就有蓄灵气为神箭。只可惜世间有千万年没能出一个神,这把神弩就废弃在这。
我如今入了魔,反倒平添了一股子勇气,还敢来拿这一张弓。
幻境内灵山秀水,在谭中却沉着一张弓,我把骷髅鬼放在石上,往水下潜,预备去拿一张弓,我入了水,神思却涣散开。
不知道若是父亲还在,见到我入魔是什么样感想。
人人都说华阴上仙天资灵秀,五百年修成上仙,却没看见我少年离家,自负一身蓬莱血脉,便日日勤恳苦练数百年才有此光景。我为人间疾苦奔走,为八荒太平尽心,却没问过自己一句,是否快乐。谁知道这些光鲜后边,是怎样的苦楚?
多年所得,不过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桑榆来推一推,就崩塌了,我因此入魔。
我找到神桑弩了,我伸出手来握住,这么温润的神弩,一触碰上却是痛进百脉的炙热。僭越神才能用的东西,我被震得心口发痛,腥甜涌上唇间。神弩中来自洪荒的气息往我脑中涌,所有零碎的记忆、不被记起的东西都混杂地撞在一起。
我痛苦地阖目,想起我年少时负剑人间,曾遇大雨倾盆下妖鬼被人绑了石头溺于塘中,他要爬上来,岸边的人又踩他下去,如此反复,岸离他越来越远,我伸手解救,他哑声说替我建一座庙。我记不清是谁。
越来越多的记忆纷扰进来,灵台昏暗一片,我约莫是要疯了。我快要昏死过去前,却被揽进一个怀中,像是白檀落了雪。他的手覆在我握着神弩的手上,冰冷一片,我竭力地睁眼看,只见乌发在水中披散开,他肤色苍白,一双眼如同那雨里初见般漆黑。似是故人来。
「区区神弩,拿不动吗?」
拿得动,我拿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