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了。
她和容禛有了一个孩子。
我早该想到这一天。
却总是不愿去想。
那孩子的百日宴上,我去了太师府。
我是从侧门进去的,趁着宾客众多,太师府里热闹,容禛引着我,到了一间屋子外。
透过窗户,我看到她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温柔地拍着。
她脸上长了些肉,气色比在北朝不知好了多少,梳着精巧的发髻,只佩戴了些银饰和翡翠耳环。
但我的栀儿依旧那样好看,时间在她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她做了母亲后,不再像小女孩一样活泼好动,而变得温柔许多,变得沉稳许多。
我深深地凝着她的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末了,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似乎有些发觉了。
我强忍着冲进去抱她的冲动,转过身去。
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
一个梳着蝴蝶辫子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穿着桃粉色白色夹边的小襦裙,正轻轻把手靠近花叶上的白色蝴蝶。
那那蝴蝶太过敏锐,女孩还没碰到就灵活地飞走了。
她站起来,叹了口气,转过身。
我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白嫩嫩的小脸如同三月春桃,睫毛漆黑如墨,那一双眼睛几乎从我脸上复刻一般。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忍住发酸的眼眶,半蹲下来问她。
「我叫小珍珠。」
她眨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忽然说了句话。
「哥哥,你长得好漂亮。」
我哑然失笑,心口泛酸。
……小珍珠。
我是你爹爹啊……
「你怎么不到前院跟娘亲弟弟去玩呢?」
她似乎愣了一愣,垂下长长的眼睫,有些失落地小声说。
「娘亲不喜欢小珍珠。」
我眼睛几乎酸涩得要落下泪。
「她不是不喜欢小珍珠……」
我唇角泛苦,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娘是……不喜欢小珍珠的父亲……」
「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只要小珍珠主动亲近她……她一定会心软的。」
她猛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几乎在发光,说话却小心翼翼。
「真的吗。」
我鼓励地冲她点点头,然后看着她逐渐跑远。
良久,眼前一片模糊,用手一摸,才发现全是眼泪。
一张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楚素禾站在我面前。
她说,她几日前就到了。
一直住在府中。
她拉着我,进了不远处的屋里,将我推进内室。
沉默地看着我。
「过去我做了太多错事,如今,一切都让我来跟她讲清楚。」
「算是赎罪吧。」
……
楚素禾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专注地盯着她。
我看不明白她的表情。
唇角微微扯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也没有怨恨。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
她只是将这段往事当做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在听。
听完了,也只是眼尾微微发着红,微笑着送客。
我看着楚素禾苦苦哀求她回去。
可她却那样干脆地抽出衣袖。
她说。
「我夫君还在外面等我。」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我便知道。
她早已做出了选择,并且从未改变过。
而我也终究看清了残酷的事实——
她不再属于我了。
「你看。」
「她的心那样冷。」
「比当初的你还要冷上十倍。」
我缓缓走出内室,冰冷的珠帘划过我的脸,门外的阳光刺刺地照进我的眼睛。
而我深爱的人就连影子也没有给我留下。
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打扰她了。
……
后来的后来。
我回到了北朝。
把全部身心都用在了处理国事和微服私访上。
每日批阅奏章都到深夜。
我能感觉到身体被严重透支,有一次甚至咳出了血。
终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又如何。
这样的日子是煎熬的,倒不如早日撒手,也能清闲一些。
我没有再纳妃嫔,也从没有去过皇后的寝宫。
母妃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远比不过我。
后来,我一生无子。
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拿着容禛派人送来的画像。
贪婪地盯着。
我抚摸她眉眼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折了画。
她还是那么好看。
眉眼一如既往地温柔。
而我,年过三十,却已经两鬓斑白,一身病根了。
我缓缓伏在书案上,口中不断咳出血。目光模糊着投向她笑着的脸,腹中剧烈的绞痛着,感受到生命不断的流失。
近十年来,胃疾一直严重恶化。
可即便再痛。
却再也没有人愿意为我熬三个时辰的药膳,眉眼弯弯,笑着喂给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