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在谢云初身后的元宝上前,低声道:“问清楚了,刘妈妈说这些年苏明航偷大姑娘的嫁妆送礼,用大姑娘嫁妆吃喝嫖赌,花大姑娘嫁妆买官……”
“苏明航这软饭吃的倒是真舒爽。”谢云初玉雕雪砌的白净五官瞧不出神色。
元宝听出谢云初话中的冷意,忙接着道:“他还偷了大姑娘和六郎外祖母传下来的十二颗红宝石石榴,一开始死不承认,直到大姑娘报官,苏明航才承认红宝石石榴是他拿去送长公主,为求金部主事的空缺……后来大姑娘才知苏明航私下留了两颗红宝石石榴,其中一颗苏明航用来讨娼妓欢心了。后来苏明航要为那娼妓赎身凑不够银子,喝多了猫尿就找大姑娘要银子,大姑娘拿不出银子,苏明航就将大姑娘打得几天下不了床。”
谢云初走下石阶的脚步顿了一顿,指节紧攥发白,骨骼发出声响来:“接着说……”
“后来外面传这金部主事的差事要落在旁人身上,苏明航想着谢云霄虽是庶子,却是长公主独子的伴读,就火急火燎去拜见,回来说……只要我们姑娘在谢云霄那个贱人生母曹氏的牌位前叩首,这个金部主事的差事就是他的了!”
“姑娘说断断不会给一个毒死了自己亲妹妹的贱妾下跪,那个不是人的东西竟在姑娘的肚子上踹了一脚,大姑娘此时已有两月身孕……”
谢云初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竟敢!
长姐还怀着他的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连畜牲都不如!
“刘嬷嬷说,苏明航那个畜牲拽着姑娘的头发,将姑娘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发疯似的将姑娘往墙上撞……往花盆、柱子上撞,撞出那么大血窟窿满地都是血也不撒手!若非咏荷、咏梅二人不顾生死,将姑娘抢了出来,姑娘早已被苏明航给打死了。”
“咏荷同奴才说……大夫来的时候大姑娘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说是再耽误半盏茶的时间,大姑娘就没了!姑娘头上的血窟窿到现在也没好全!”
听着长姐的遭遇,她几乎嚼穿龈血,痛如锥心。
“刘嬷嬷还说,汴京城中的大爷和姑奶奶根本不管大姑娘死活,刘嬷嬷自作主张带着大姑娘逃回永嘉之前,背着大姑娘去了趟姑奶奶和大爷那!姑奶奶告诫刘妈妈,回去约束大姑娘,少些口舌,不要惹得姑爷不快动手打人,子嗣才是要紧的,打发了些补品就撵走了刘妈妈。”
“大爷那边儿……是大夫人出面,大夫人说原本这是家丑,他们这些外人掺合进去了,反倒坏了姑娘和姑爷的感情,让姑娘忍忍,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让姑娘哄一哄姑爷日子会好的!”
谢云初心口血气翻涌,冷冷笑了一声。
好得很!
一个破落的永宁伯府,不过是女儿成了有望夺嫡的大皇子的宠妃,竟让他们怕成这样,连自家侄女的生死都不顾了。
“刘嬷嬷还说……大姑娘不让他们在六郎跟前嚼舌根,说若真的不能和离,就认命回苏家去,拿把剪子同苏明航同归于尽!”
谢云初面色冷肃:“苏明航是个什么狗东西,值得我长姐与他同归于尽?”
不论如何,决不能让长姐再留在苏家那个虎狼窝里了。
“刘妈妈让奴才同六郎说,苏明航觉着大姑娘这辈子已被他拿捏在手心里,不防备大姑娘,她拿着大姑娘嫁妆送礼记的亲笔账本,刘妈妈想着这个本子或许有用,就偷了出来,昨日回来刘妈妈给了太太。”
谢云初闻言眼底阴郁散了几分。
她略作盘算,转头同元宝道:“你现在就去找长姐,请长姐即刻将账本誊抄一份,派人送到荣和院来!账本的原本一定保管好,不要交给父亲,也不能告诉父亲!就说是凭借记忆默写出来的。能不能让长姐和离,能不能给长姐出了这一口恶气,让伯爵府永不能翻身……就指望这本账本了!要快些!”
“是!”元宝应声将伞递给谢云初,便冲入雨帘之中。
元宝前脚刚走,孔嬷嬷一行人已经沿着青石路过来了。
玉莲眼尖,一瞧见谢云初便上前同孔嬷嬷说了。
孔嬷嬷从玉莲手中拿过黛色披风,上前将披风给谢云初披上。
她目光往落霞亭一扫,不见亭内有人,这才嗔道:“六郎身子本就弱,下着雨潮气重,被扑了怎么得了!不过是背主的奴婢,六郎派人传话打死就是了,竟还亲自走一趟,鞋袜可湿了?”
谢老太太好快的消息。
她刚处置了翠芝,恐怕这会儿人还没断气,谢老太太便已知道了。
谢云初镇定自若,微仰下颚任孔嬷嬷给她系披风:“祖父祖母醒了?”
孔嬷嬷亲自给谢云初撑着伞,一边往荣和院方向走,一边同她说:“二爷来了荣和院,正同老太爷说话呢,老太太让老奴带着六郎去小佛堂,一会儿在荣和院用过早膳,随老太爷坐同一架马车去云山书院。”
云山书院是陈郡谢氏一族迁来永嘉之后办的书院,教出过两位状元,是大邺极为有名的书院,各地前来求学者众多。
谢家老太爷是大邺文坛泰斗,亦是云山书院的山长,她的大伯吏部侍郎也出自云山书院。
她是谢氏一族大宗嫡孙,自然也入了云山书院。
谢云初刚跨进荣和院的院门,就听谢老太爷陡然拔高的声音从正房紧闭的隔扇内传了出来……
“谁家没有龌龊账?谁家媳妇在婆家不受委屈?我们陈郡谢氏一族举族南迁之后便没落了,自此竟再无人能入阁,你大哥是我们谢氏嫡支的希望!”
“吏部尚书眼看着就要致仕,你大哥能否拿下尚书之位,关乎我们谢氏一族未来能否重振门楣,苏家的大女儿是大皇子的妾室得罪不得,京中勋贵关系与朝堂势力本就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身为谢氏下一任宗主,当以整个谢氏为重,和离之事休要再提!”
廊庑檐下挂着半卷起的竹帘,一盏盏六角如意灯,还朦朦胧胧的亮着,两侧石台边缘的是细雨的湿痕。
带着细雨和潮气的微风一过,垂在竹帘两侧的铜铃叮咚作响,瑞兽祥纹的青黛瓦当滴水上缀着的水珠子,也噼里啪啦砸在院中肥阔的芭蕉叶上。
澄澄暖光落在谢云初极长的眼睫上,在她白净如羊脂玉的小脸上落下两扇剪影。
这样的伯爵府,这样的苏家,祖父和祖母……竟也为了一个吏部尚书之位,要长姐再入火坑!
一家子唯利是图,毫无亲情道义可言!
陈郡谢氏没落至今,并非没有原因,人人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田,利字为先,这样的家族活该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