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你先去看姐姐吧,我没事的。」
我坐在地上,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脚踝。
抬起头眼圈微红,泛着丝丝泪光,小脸苍白,红唇微微嘟起,好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太子苏辙冷着脸一把抱起我,虽是训斥的语气却还是带着几分温柔:
「你倒是为她着想,可她若是领你这份情,便不会把你害成这样了!」
说罢,直接抱着我离开,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娇弱无辜的安语柔。
说我心中不爽,那是假的!
我是当朝丞相秦佑的嫡出女儿秦子衿,母亲云冉虽出身平凡,却曾救过皇后娘娘的性命,与其义结金兰,情分不是旁人能够比得上的,这样的出身无疑是让人羡慕的。
其中,就包括安语柔。
人如其名,她长着一副柔弱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语的。
她是我父亲在麟州救灾时认下的义女,据说父母双亡,被地痞流氓欺负,我父亲见她实在可怜,这才收留了她。
母亲原先是不同意的,觉得一个独身姑娘在我们府中传出去不好听,不如为她备一份嫁妆,找一桩妥帖的婚事,也好有个依靠。
只是这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在外面院子里顶着大太阳跪了一天,说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愿留在府中为奴为婢报答我父亲的救命之恩。
我母亲到底心软,点头将她留了下来,其实在我看来,她就是讹人。
不过她到底是以义女的身份留了下来,不仅如此,她对我父亲母亲侍奉有度,事事细心,我母亲对她倒是也渐渐释怀了。
可是她却不满足于一个义女的身份,想要成为真正的唯一的丞相府千金。
我瞧不上她那些小心思,更不屑于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可我从未想过她真的能够一点一点地离间了父亲母亲对我的信任。
积少成多的矛盾加上安语柔那张总是委屈的脸,父亲竟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我太过于娇纵。
甚至连一直说喜欢我的齐王也觉得是我看她不顺眼,故意找事欺负她。
我自小骄傲,不愿解释,冷眼瞧着误会越来越深,父母失望,郎君厌弃,最后落得了一个庭前清冷。
可安语柔的日子却是过得热闹红火,只是她到底是个不知足的人。
我父亲是纯臣,只忠于陛下,可她却与齐王私订终身,嫁入了齐王府。
父亲母亲虽失望却还是为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可她却劝说父亲支持齐王上位。
父亲不愿,她便传播流言,离间父亲与陛下,甚至在回门之日在丞相府的书房中放了一封足以证明父亲通敌叛国的书信。
父亲一生清廉仁善,却不想丞相府竟然败落在了这个小小的孤女身上。
我自从与父母离心,便一直住在后院,赌气不愿相见,却不想再见时竟是生离死别。
父亲被下了大狱,母亲收拾了些细软让心腹送我离开,为了掩护我们放火自焚,烧了丞相府。
可我还是没能逃得了,齐王亲自带人追了过来,他对我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他说,只要我与他回去,他便能够保我平安。
我淡淡地摇了摇头,转身跳下悬崖,连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
从他算计我父亲的那日起,我们便是仇人了。
我从未想过我再睁眼竟然回到了安语柔刚入府的时候,她还不是正式的义女,而我也没有与父母离心。
这一世,我会扭转乾坤,不会让悲剧再次重演。
我正回忆着,宫女已经帮我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我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潮的头发,索性把发髻拆开,一点点地擦干。
等到我收拾完毕,太子派来的太医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我心中泛起一阵暖意,他待我总是这般的细心体贴,可是……
来的人我是认得的,是太医院的首辅李太医,医术精湛,可谓是医界圣手。
「不过是崴了脚而已,劳烦李太医了。」
李太医愣了一下,素来听闻秦家嫡女是个蛮横无理的,怎的这般礼数周全。
李太医瞧了瞧崴到的脚踝,细心敷了药,包扎好,抬头看着小姑娘明明怕疼还要咬牙坚持的样子,心里有几分怜惜,宽慰道:
「小姐放心,伤得不重,敷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多谢李太医。」
李太医点了点头,收拾了药箱出去,越发觉得传闻果真不可信。
我刚收拾好,苏辙便进来了,看着我包得和个猪蹄似的的脚踝,眉头一皱:
「疼吗?」
我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子哥哥,关心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苏辙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我对他的称呼很陌生,有些僵硬地将桌子上的姜汤递给我:
「喝了,免得受风寒。」
我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叹了一口气,想着以后再慢慢教,低头一边喝姜汤一边问道:
「对了,安语柔呢?」
「谁?」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刚才还凶人家呢,合着他竟连自己教训了谁都不知道。
「就是和我一起落水的那个女的。」
「她啊……」
苏辙皱了皱眉头,很嫌弃的模样:
「方才让人去看了,一直在哭,哭得人烦心,便让人打发出宫了,省得占地方。」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怕安语柔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碰上了这么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主儿!
落了水,又被丢出了宫,只怕她回去又要和父亲母亲嚼舌根了。
不过没关系,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秦子衿了。
「太子哥哥,我落了水受了惊吓,你送我回去吧。」
我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吃定了他不会拒绝。
果然,苏辙下意识地点了头,让人去备了马车。
苏辙喜欢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前世我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齐王的身上,所以我笃定我们二人不会有结局,可若是真的论起来,我与苏辙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他待我,也是真的好。
前世丞相府败落,唯有他一人敢仗义执言,甚至在御书房前跪了三天三夜为我父亲求情,这般恩情怎能不令人动容。
重活一世,我不会让丞相府重蹈覆辙,也不会再辜负他的心意。
果然不出我所料,安语柔先行一步回了相府,眼下正在会客厅里抹泪呢。
因为苏辙在我旁边,管家直接引着我们去了会客厅。
见我进来,父亲的脸色有些沉重,母亲的脸色也不好看。
若不是我身后跟着苏辙,父亲怕是要训斥我的。
他平日里虽宠我,可我若是犯了错,那是绝不姑息的。
倒是我,经历了上一世的事情再见到父亲母亲,眼眶微红,隐隐有些湿润,屈膝行礼:
「父亲,母亲。」
苏辙面上有些不悦:
「你刚落了水,身子虚弱,自家府中这么客气做什么?」
话已出口,苏辙才觉不对,这是丞相府,他是外人。
父亲却是惊讶加担忧:
「子衿,你也落水了?」
我再见父母,不必故意本就是有些伤心样子的:
「是,女儿与安姐姐拜见过皇后娘娘之后,在御园中喂了一会鱼,不慎落入了水中,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母亲上前仔细打量,关心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啊?可有受凉?那湖边都是礁石,可刮伤了哪?」
我摇了摇头,垂着脑袋一副委屈的样子。
地上的安语柔看不过去了,本来是打算借机离间一把的,怎么能允许发生这样的反转。
只见她纤纤玉指有模有样地抹了抹眼泪,语气六分柔弱七分自责:
「是我的不对,我自小出身贫苦,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今日入宫又落了水,实在是吓坏了,这才一时之间忘了和义父禀告。」
父亲看她一副自责到了极点的样子,刚想要劝慰,苏辙却开了口:
「既知道自己有错,为何不去思过,到这里来做什么?」
安语柔愣了一下,继而更加委屈了。
苏辙却不看她,而是对我父亲行了一礼:
「这是丞相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可若是不多嘴,只怕秦小姐无辜受屈,如此唐突,还请丞相勿怪。」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苏辙看向安语柔:
「这位姑娘,你未见过世面,所以不知宫中的规矩,相府千金落水这是大事,本太子已命人去探查。有几个小宫女正巧在不远处瞧见了,是你执意要去摘湖中的一朵莲花,故而落了水,秦小姐好心救你,却被你拖了下去。」
「先不说御园之中花草珍贵,也不说你意图恩将仇报攀扯秦小姐,但说你身上的这套衣服。」
「你与秦小姐进宫,落了水,我已命宫人带你去换干净的衣服,可你如今这般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你是想要故作可怜让人同情,还是想让相府觉得我母后办事不周?」
我有些发愣,心中却是阵阵温暖,好久没有被人这般护着了,也未曾想到,他这个冷面太子竟能这般有理有据地说这么多。
安语柔眼睛一眨,泪便落了下来,委屈道:
「我没有,义父,我是真的吓坏了,才回府来的,我没有故意陷害妹妹!我没有!」
「义父?」
苏辙看向我父亲,语气惊讶:
「朝中重臣收义女,是要过了府牒入族谱的,这样的大事怎么本太子未曾听说?」
「这……」
我见父亲有些为难,柔声道:
「太子哥哥不知,安姐姐是我父亲在麟州救灾时救下的孤女,安姐姐知恩图报这才想要认我父亲为义父,只是父亲公务繁忙,所以还未过府牒。」
「既然如此,这义父还是先别叫了,否则传出去只怕是不太好听。」
「殿下说的是,本身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需要认干亲这般厉害的报答。」
母亲笑得温柔得体,可据我对母亲的了解,笑得越美,生的气越大。
果然,母亲话锋一转,对着安语柔问道:
「安姑娘,今日落水之事重重疑点,不知道你可否为我们明示真相?」
安语柔眼神闪躲,语气结巴:
「这,这……」
我瞧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有趣得很,但是游戏这么快结束就不好玩了。
我笑道:
「母亲,只怕安姐姐确实是吓坏了,落水时才会不小心将我带了下去,幸而都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再追究了。」
「再说了,安姐姐在我们府上已经住了些日子了,性子最是温软,怎么会有害人之心呢?」
母亲见我这么说,只好不再追究,命人往我院子里送了不少的补品。
父亲虽未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安语柔温柔善良的形象已经开始破裂了。
母亲前世本来就是不喜欢她的,若不是后来她太过讨好懂事,我又任性,这相府还轮不到她这个孤女。
相府后院。
「今日之事,多谢太子哥哥。」
苏辙瞧了我片刻,开口:
「你不喜欢她,借机赶出去就是了。」
我摇了摇头:
「人是一定要赶出去的,但是还不到时候。」
「你何时多了这么多的心思?」
「心思是藏在心里的,或多或少,太子哥哥怎么知道?」
苏辙被噎了一句,有些无语。
我换了正经的神色说道:
「太子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我能分辨真假,所以无论我有多少不好的心思,都不会对着太子哥哥使的。」
苏辙瞳孔收缩,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他心爱的姑娘在告诉他,他的爱意,她知道,她感觉得到,并且愿意回应。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午后暖阳照在这一对璧人的身上,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