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年幼的我第一次学会期盼,但并不是因为人们口中的风月,而是一个想追风逐月的活泼孩童,在期待一个玩伴。
一个十岁的女孩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四方的庭院里,对着满院恭敬但却不理解她的奴仆,她唯一的好朋友是一从墙外探过头来的树。
她问过父亲为什么不能出去玩,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祝她的容貌一天比一天艳丽。她再去问母亲,母亲说,这是女人们的命。
大概这天地间只有我一个心疼她的,因为她就是我啊。
又过了几天,进入八月里,天气的炎热也消了几分。我不能再用树下纳凉的借口去那个庭院等那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了。
我想了想,拿起了我的琴,对我父亲跟认真的说,那里幽静,适合我练琴。我父亲很是欣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欣赏我实在是没能理解,仿佛是我说了什么壮志豪言一样。 总之,我又能光明正大的进入那个院子等他了。也不知道,这次他会给我带什么好玩的。可一定要给我带啊,不然我就亏大了。我可为了他,拿簪子买通了一个小厮,让他在这个院子里放了一个梯子。我对他说我想爬上去看看。
这下,他以后得还我两个簪子吧。
终于在八月中旬的一天,我正抚着一曲《凤求凰》,他突然间从树上蹦了下来。
我抚琴的手没有停,他也没有跟我说话,而是站在我面前认真地听着琴音。听到动情处还不忘闭着眼感受。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几分滑稽,停了手忍不住笑出声。
他一脸惊讶地睁开眼,极委屈地对我说:“你这小姑娘记仇的很,就因为我吓过你一次,连首好听的曲都不肯给人听完。我可是把我平日里最喜欢的都给你拿去赔罪了。” 我听了这个,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说:“你这小哥儿给姑娘赔礼送了一堆男孩子玩的东西来。也不问问人喜不喜欢,”就逼着人原谅你。
他听了这话,一下子坐到我对面,看了一眼我头上,然后一脸得意地说:“别的我不敢说,看来这簪子你是很喜欢的嘛。都戴在头上了,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簪子虽说不贵,但戴起来也有几分贵气。”
这少年今日突然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恭谨,我反倒觉得有些亲切,真似一位挚友。
我下意识地抚了那簪子一把,抬起下巴说:“那是本姑娘貌美,称的好。”
他听了没有反驳,一脸认真地说:“这倒是没有办法与你理论。”
我听了忍不住偷笑,他看着我,挠着头傻笑。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现在我们总算朋友了吧。还不能说吗?”他试探着发问。
我故意低头看着琴,装作不在意地说:“宋鸢。纸鸢的鸢。”
他听了,拍着腿惊呼:“这个鸢字不是老鹰的意思吗?!你这名字霸气啊。不亚于我马翰天。”
“那我以后,叫你老鹰妹妹!”他故意使坏说。
“呸!这么难听的名字也能说出口。再说了,咱俩谁大还不一定呢!”我连忙反驳。
我们对了对出生的年月,他出生于靖元二十一年的十月二十日,我出生于靖元二十三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他确实是比我大。
我听了之后故意岔开话题,和他说起我自己的故事:“你可别乱说。我这个名字可是有来历的。我出生于冬天,那天正下着雪,有一对鹰落在我家门口,直到我出生了才飞走。我爹本来想给我起名叫宋鹰,后来觉得这个名字太男孩了,就用了鸢这个字。宋鹰现在是我大弟弟的名字。”
他看着一脸得意的我,小声嘀咕着:“我的名字没啥来历,只是因为我们家这辈是翰字辈。”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就自己笑了起来,看到了我的震惊不解,才说道:“你知道吗?我是族中排行第六,我祖父给我大堂哥起名叫马翰林,他现在是一个武将。” 他不住地傻笑,像是被点了笑穴,我没有觉得他的烂笑话好笑,反而被他的傻样逗笑。
后来我们没有忙着斗嘴了,我又弹起了琴。他又认真地听了一曲之后,小声地对我说:“他也会弹琴。除了读书他什么都会。”
我说不信,他摆了手示意我起身,我一脸看戏地让开了,等着看他的表演。
他正兴冲冲的时候,墙外的小厮突然叫他:“六公子,咱得走了,一会夫人就回来了。”
他失望地叹了叹气,对我拱手道别,我亦福身回礼。
他走到墙边,看到那梯子,一脸欣喜地对我说:“到底还是女孩子心细呀。”然后麻利地爬上墙头,停住对我说:“老鹰妹妹,五天后中秋,巳时我再来找你玩!给你带吃的呀!”
我瞪着眼睛,叉着腰说:“好的呀,马小六!我等着你!”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做了个鬼脸就离开了。
可是五天之后,他没有来,是他的小厮小鱼爬上树用绳子放下来一个包裹,还对我解释说:“我们六公子那天回去后,被抓个现行,这下得好久出不来了,特地捎来了礼物赔罪。”
我点头致谢,小心翼翼爬上梯子,递给他一盒糕点,是我自己做的月饼。我对他说:“是给你的,你辛苦。你分给你们公子一口就好。”
小鱼笑着走了。我打开那包裹一看,是一对很好看的白兔的白瓷摆件。又是用锦盒小心包装好的,盒子里还是有一张纸条。
“谨以此礼,敬献嫦娥。”
我嘴角忍不住上扬,忍不住盯着他平日来时攀登的墙头,幻想着他笑嘻嘻送上礼物的样子。
回去把那个兔子摆在了床头,小伊问我,没办法,我只能告诉她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半威胁半恳求地让她别说出去。
可是为什么天下的小孩子都要被关在家里呢。我也想爬出去,找到他家的院墙,去探望同样被关在家里的他,看他惊喜的神色。
但是我做不到啊,我,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个小小的女子。
我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死心的一般几乎每天抽出时间去。
秋天彻底到来时,我扫着落叶等他。白雪飘落时,我披着披风等他。
可惜,我们都不自由。
他生日那天,我准备了一个礼物,我亲手做了一个剑穗。我等了半天,他还是没有来。我倔强地爬上梯子,把那剑穗放在墙头。不死心地忘了几眼才走,街上人来人往,可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二天我一早,我仍是不死心,去那院子里看,墙边有一个小小的布包,我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爬上梯子察看,那剑穗果然没了。
应该是他拿到了吧,也可能是他的小厮替他拿走的,总之,他收到了,我也就没有白费心意。
我打开了那个布包,里面是一本琴谱附带一封信。
我十分宝贝地打开那封信,他的大意是:他收到了上次的剑穗,非常喜欢,已经挂在随身的佩剑上了。最近他母亲看他读书已经看得越来越紧,但是在我生辰那天,他辰时一定会出来见我。
这次,可别叫我失望了呀,不然我可再也不理他了。我心里这么想着。
我每日便用他给我的琴谱练琴。
对于那年的生辰,我格外期待。因为那年我终于有了朋友。
那天终于到来了,下着雪,有一点冷,但是我的少年朋友终于再一次偷偷翻过墙头,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是摆脱了父母才去的,去的有些迟了,到了那里发现他早就到了,看我来了从角落里放心地走了出来。
他鼻头冻得红红的,披风上覆了一层雪。我急着步跑到他面前,他的笑就在冰天雪地里开出了一朵花。
“小心点呀,鸢儿妹妹。我这不是来为你庆生了吗。”他笑着说,语气添了些温柔。
“知道了,马小六。”我低着头说。
他听了突然高声说:“我都不叫你老鹰妹妹了,你怎么还叫我马小六。我可是要立志做大将军的,谁家大将军叫马小六呀!”
我偷着笑了笑,扬起下巴说:“是你先惹我的!我就这么叫。”
他无奈笑笑,然后突然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卷轴。我打开看看,发现是一副《苍鹰图》。
画中的苍鹰,威武矫健,布景以松柏为饰,构思巧妙。
我笑着看向他,发现他冻得不行,正搓着手哈气,我仔细看是才发现他的左手似乎擦伤。我询问缘由,他不好意思地说,今天下雪,他跳下来的时候滑了一下。 我想了想,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他,说:“喏!拿去自己包一下!别冻坏了伤口。”
他嘿嘿一笑,接过去,乱缠了两下之后就得意地举给我看,示意我放心。我见他敷衍,一把拽过来他的手,替他仔细地包好。
再次抬头时,他的脸竟红了。我一时间慌了,不明白他脸红什么。也没想到,他的脸红还能传染给我。
我慌张间连忙转过身去,我背对着他,也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慌乱:“这幅画是我舅舅拜托我,不对是我拜托画画舅的,不对是我拜托我舅舅画的。鸢儿妹妹,生辰大吉,一世无虞。”
我听得直发笑,慢悠悠地转过去看他。看他脸红的,不行,就连忙换了话题:“我很喜欢。那我中秋给小鱼做的月饼你吃了没!”
“什么给小鱼做的!你明明就是给我做的!我自己全吃了,一天之内!一块都没给小鱼,但是我没有那么霸道,把我娘做的给小鱼吃了!”他说完,一脸得意。
“那我下次再给小鱼做吧!”我故意这样说。
他轻哼一声说:“你们女孩子果真都是口是心非的!你做吧!反正我知道你是给我的!半块我都不会给别人!”
他气呼呼又认真和我说话的样子,还真的挺可爱的。
那天他没有待多久就走了,走的时候他告诉我,过了这个年,他就会说服他母亲让他学武,那个时候,就能经常来找我玩了。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祝他早日成为一个威武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