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手持休书,穿过曲折石廊,水影花梢,前方便是我那从未亲近过的夫主。
对方站在石阶上,一双眼往我满是裂口冻疮的手面上一扫,神色不虞。
「我的意思,你可知了?」
「我知,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你我虽未圆房,但也算正经夫妻,夫主休我,可有理由?」
瞿晃不耐烦道:「休便是休,要什么理由?」
我双手一曲,恭恭敬敬将一双生满了冻疮的手摊在他眼下:「夫主,你瞿府穷得买不起丫鬟仆妇,还要主母亲自下堂料理家务,我来了三年,未有一日清闲。」
「因此,夫主绝不可以懒惰休我。」
「........」
「其二,郎君久久未归,婆母思念成疾,卧病已有三载,每日皆是我擦洗翻身,照顾饭食。因此,夫主绝不可以不顺高堂休我。」
「其三,郎君成婚当日即远赴邺北,此去经年,我仍是在室之身,因此,夫主绝不可以淫妒、无子休我。」
许是听我提到了婆母,瞿晃面色略有和缓。
这之后,他眼波微澜,仿佛在看一件毫无温度的死物:「江愁予,我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
我低垂着头:「我知自己门第太低,不堪与郎君相配,也无颜盘桓瞿家。」
「可我未对不起你瞿家一日,你发了这休书,我便成了弃妇,往后再嫁恐有龃龉。」
「哦,原是怕影响再嫁。」
瞿晃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出神。
夏日颇长,天光暧昧,中庭到了晌午时分,只剩下让人错觉耳鸣的簌簌风声穿廊而过,眼见对方拂落目光,仿佛拂落一粒尘埃。
「六爻,拿纸笔来。」
话,是对身后的长随说的。
长随取来一套文墨,瞿晃当着我面即兴挥洒,不一会,一份墨迹淋漓的陈情便跃然纸上。
之后,他朝我招手:「你来,在此处按下指戳。」
「我不知这是何物,怎可随便按戳?」
瞿晃冷笑一声:「笑话,我会诳你?」
我迎头反驳:「当年你母亲聘我时,也没说你日后会休我。」
对方一怔,终是忍了口气。
那长随见他沉默不语,便举起那张文绢,朗声念道:「瞿氏子晃,于观元一十五年聘江氏愁予,惜乎门第错落,有恩无爱,终成怨偶,今请相离。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念罢,此人笑道:「夫人放心,郎主已改了和离书。」
我点点头。
按下指戳后,我又朝他行了个女礼:「还请瞿郎君宽恕则个,我去屋里将嫁妆收拾出来,以备再嫁。」
「再嫁...........你!」
瞿晃闭了闭眼,看那神色,似嫌恶我浅薄,又不好拉下脸与我计较。
「.........速去,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