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红烛微燃。黑影重重,轻轻震颤,恍若鬼魅潜藏其间虎视眈眈。
这般情景,倒与我此刻看的话本子中所写极为相称。
我翻过一页,上面恰好写道——人死,执念不散,积怨为鬼。
见此我久久不能回神,愣神之际,一人曲起食指往我脑袋上一敲:「阿朝可是皮子又紧了?这么晚了竟也不打算歇息?」
我拍开那只毫无温度的手,转身同他闹在一处。可那雕花木镜上照的,却是我一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疯疯癫癫地扑来扑去。
我停下来,看着眼前面色煞白、毫无半点人气的俊秀男子。
他名盛烨,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也是我,早已战死沙场的未婚夫婿。
盛烨出征前曾问我:「阿朝,我想永远陪着你。哪怕是做了鬼,也想从地府里爬回你身边。」
「你准还是……不准?」
他问我这话时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双手枕在脑后,翘着的二郎腿一直抖呀抖。
见我半天不答,盛烨捧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我忘了小妞妞你不经吓,吓着了就会一个劲儿打嗝。」
「哈哈哈哈……」
他笑得涨红了脸,最后甚至连眼泪都出来了。他满不在乎地抹去,又道:「小爷我迟早有一天是被你乐死的。」
这不像盛烨,他平时就算是笑,也非要揣着一副大人姿态,故作老成。
原来哪怕少年平时胆比天高,也是会儿怕的。
盛烨一个利落地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他揉乱我的发,「走呗,小爷我送你回去。」
「这仗一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你我已有婚约在身,敢给我来个红杏出墙,小爷凯旋那天就先手撕了你。」
他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可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让我乖乖等他,让我可不能傻了吧唧被旁人哄走。
许是那日华灯初上,夜色太好,我竟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准了。」
少年身体一僵,连走路的动作都不自然了。他絮絮叨叨的话停了,隔着衣袖攥紧了我的手。
那一刻完全是非理智的,我从未深想过自己是否真的承担得起后果,也从未料到一句笑谈竟会一语成谶。
大抵是我从来不相信盛烨会死。
盛烨离开那天身骑高大的战马,手里拿了银枪,他一身银甲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他从人群里一眼认出我,狂妄地冲我扬了扬下巴,下一秒便骑在马上挥舞出行云流水的抢法。
众人无不拍手称好,这人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我摇摇头,也跟着人群呼喊起来。
盛烨见了,脸上的笑越发得意。
我等了盛烨五年,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归人,却是他的死讯。
战事终于平定,可他却永远留在了西北。
我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这人当真是不靠谱,我都等成老姑娘了,他却在最后一刻掉了链子。
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了呀……
头七那晚,盛烨回来了。
他身长玉立、气宇轩昂,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左眉眉角一直划到下巴,乍一看宛若条黑色的蜈蚣。
盛烨上前一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昏黄明灭的烛火忽闪,越发承得他鬼气森森。
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腕,一股寒气从皮肤渗进我骨血里面。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嘴角一扯,眼尾猩红,流下血一样的眼泪。
他略有些粗暴地将我扯进他怀里,似哭似笑道:「阿朝,你没事了吗?」
他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里,一遍遍呢喃道:「你没事了,你还好好的……」
我哭出声来,这人是痴了吗?竟问我有没有事,明明现在有事的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