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二十一年春，倒春寒来得突然，望京城落了整整一夜的雪，大理寺潮湿坚硬的墙壁却比外面还要冰冷。
姜昀未着囚服，一身白衣沾满了血迹和污浊，更显得触目惊心。
牢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夏公公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站定，脸上皆是看好戏的笑意。
“瞧瞧，这大理寺里天寒地冻的，殿下这金贵的身子哪遭的住啊？”
姜昀面无表情的走到夏公公面前，身上的伤口是鞭子沾了盐水打的，疼的钻心，但是折不断姜昀身上的傲气。
“遭不遭得住都已经受了，鸩酒还是白绫都且拿来吧。”姜昀声音清冷，像是对死亡毫无惧意。
夏公公笑了笑，嗓音尖细：“奕王殿下说的哪里话，褚家已经为殿下作保，奴才是奉陛下的旨意，来接殿下回宫的。”
“褚家为我作保？”姜昀皱起眉头。
“正是，褚国公亲自进宫劝说皇上网开一面，等殿下出去了，可要好好的谢谢褚家。”夏公公扯着嘴角，诡异的笑了笑。
姜昀心中的疑惑更甚，褚国公三朝元老，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早就挂了名字回家颐养天年了，从未和自己有交集，怎么会给自己求情呢？
“殿下可别愣着了，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呢，等殿下您见了皇上，就什么都明白了。”夏公公让人打开了牢房的大门，立在一旁。
姜昀压下满心的疑问，无论如何，都先见了父皇再说。
姜昀便被带回去洗漱更衣，等来到乾清宫时日头已经西斜，长平帝正在批折子，姜昀进来也未看他一眼。
“父皇。”姜昀跪下行礼。
“这是褚国公和褚烨请朕宽恕你的折子，你自己看看吧！”长平帝声音冷硬，将折子从御案上甩了下来。
姜昀跪着将折子拿了过来，越看心中越慌，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只感觉眼睛都是疼的。
“父皇，父皇这万万不可！儿臣是男子，怎么能嫁与男子！”
姜昀慌了神，他想起刚才在大理寺时夏公公脸上异样的表情，怪不得褚国公会为自己求情，原来全都是因为褚烨！
姜昀年少时，褚将军进宫议事时经常会带上褚烨，褚烨比姜昀大了两岁，而今将将二十有三。褚家是骁勇世家，世代为将，皆是昱朝的肱骨之臣，褚烨的父亲褚阳七年前战死沙场，褚烨便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如今已是昱朝赫赫有名的奉国将军。
可是褚烨为什么要娶自己呢？一个身败名裂的落魄皇子，姜昀简直想发笑，这未免也太过荒唐了。
“父皇，儿臣不能嫁。”奏折从姜昀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长平帝冷笑一声，仿佛下面跪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
“你以为你有的选吗？”长平帝声音带着怒意。
“父皇。”姜昀绝望的摇了摇头：“儿臣是冤枉的，您不相信儿臣，儿臣可以以死证明清白，但是儿臣绝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姜昀眼眶泛红，嗓音嘶哑的吼道。
“住口！证据确凿，你还敢喊冤，以为朕真的不舍得杀你吗！”长平帝将手中的朱笔狠狠的掷在地上，已是怒极。
“父皇自然是舍得，杨家满门抄斩，菜市口的血还未干呢，父皇有什么舍不得的？”姜昀抬起头，眼底一片血红又含着泪。
“杨家豢养私兵，意图谋逆，朕还愿意留你和你母亲一命，已是仁慈之极！”长平帝按了按眉心，不耐烦的说道：“朕已经不想再听你的狡辩。”
“夏忠！将他带下去，通知将军府去奕王府接人。”长平帝命令道。
说罢再也不看姜昀一眼，径直走去了内殿。
“殿下，请吧。”夏忠欲扶姜昀却被避开。
“我自己走。”
姜昀在奕王府整整待了七天，才等来了将军府来接人的马车。
对，马车，不是花轿，姜昀看到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如果褚烨真的用花轿来接他，那才真是对他的奇耻大辱。
“奕王殿下，请上马车。”来接姜昀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年长男人，姜昀今日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那男人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请他上车。
姜昀冲他点了点头，由他扶着坐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奕王府，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姜昀撩开了马车的窗帘，见这时正好走到杨家人行刑的那条街。
杨家是姜昀的生母，文贵妃的母家，不知怎么，姜昀好像又能闻到那时候的血腥味。
这七天姜昀想了很多，也想过自尽和逃跑，但是又想到身在冷宫的母亲，他死了，母亲怎么办呢？
姜昀再明白不过了，皇帝是在拿他下最后一盘棋。
用他这个废掉了皇子去牵制一个如日中天的权臣，何乐而不为呢？
姜昀以男子之身嫁去将军府，这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彻底断了他继承大统的念想，而褚烨，必定也会因为娶了个心术不正的皇子而为人诟病。
一石二鸟，当真是妙极。
姜昀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这褚烨是哪根筋搭错了位置，竟然要娶他，之前也从未听说他好男风。
“殿下，到了。”随行的男人为姜昀打开马车门。
“多谢。”姜昀冲他点了点头。
“殿下客气，老奴是将军府的管家，您叫老奴褚梁就好。”褚梁得体的笑了笑，姜昀看他举手投足间不像是普通下人得气质，还被赐了褚姓，想他必定很得褚烨的信任。
姜昀被褚梁一路领到了后院的卧房，路上的下人们也都是各忙各的，没人多看他一眼，至于褚烨更是没见到。
“殿下，这是为您准备的卧房，你以后在这休息就好。“褚梁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姜昀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是后院里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面积不小，旁边还有棋室和书房。
“褚将军呢？”姜昀问道。
虽然他也不太想见到褚烨，但是今天这日子，他不在才更奇怪。
“将军今日下了朝便去了国公府，说晚上会回来看殿下。”
“知道了。”姜昀淡淡道，心里不由觉得有一丝异样。
这话听起来自己就好像是褚烨后院的女人一样，姜昀握了握拳头，褚烨真的是这样看他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