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爷对他,一点儿也不比一个真正的父亲差。
这次解教返京,全因为老薛队长的帮忙,场长才多批了八天的假,给了他长达十五天的探亲假。
并且在他回京这一天的早上,也是这位老爷子,像送儿子一样把他送到车站,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还在反复地嘱咐他:“别惹爹妈生气,回去别惹事。学好,长记性。”
可惜上辈子他是个白眼狼,让老爷子白疼自己了。
在他的前生,他这次返京之后,根本没回家,也没回农场就业,而是在社会上游荡了两年。
就是因为这样的选择,造成了他与父亲两个人的终身遗憾。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让旧事重演。
洪衍武提溜了下鼻子接着往下数。
他目前的财产有人民币一共八块六毛八分钱,粮票合计十二斤三两,二两油票,半盒火柴,一把钥匙……
哦,不对。洪衍武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扔在身后的铺盖卷。
他掉头,却发现原地只有烟头和纸屑,那又脏又破、油叱麻花的铺盖,此时却居然不见了。
是被扫垃圾的扔了?
还是被别人拿走了?这玩意还会有人要?
得,丢就丢了吧。他干脆放弃了寻找。
1977年的京城气候不比后世,楼少车少,也没什么温室效应,三月底还非常寒冷。
一阵小风刮过,跟小刀子似的。
洪衍武把破棉袄捂紧了些,开始左顾右盼,辨识方位,寻找去路。
此时,一栋早已久别的平房院落,不可避免地从他的心里跳了出来。
福儒里二号东院。
一想到家,他浑身马上荡漾起一阵暖暖的激动。
那里有他的亲人们,有还健在的父母和妹妹,还有仍把他当成弟弟的哥哥们,甚至就连陈力泉也还平安地活着。
回家,我要回家。
对,马上回家。
公交车总站在永定门火车站的广场东侧。
“102”
洪衍武分辨出要找的数字。
他只要坐一站“102”,到游泳池站再倒“40”路,就能到家啦。
洪衍武直奔站牌找了过去。可他才刚迈出几步,不知怎么就感到头皮一阵发炸。
紧接着,没容他反应,一股大力就从后而至,结结实实撞在了他的后背右侧。
“咚!”
洪衍武朝左前方一个趔趄就歪了过去。
由于猝不及防,他单脚跳着往前垫了好几步脚,也没能刹住闸。
就在身体失控中,他发现眼前又出现个绿晃晃的影子。
为了不撞伤人,他只好一把抱住了对方。
幸好对方是个男的。要不就凭他这一个拥抱,弄不好就得挨一巴掌。
可即便如此,被他抱住的人也不会乐意,立刻大力推开他。
洪衍武从小练摔跤,下盘有功夫,经过这么一抱一推,已经重新控制了身体。
他一站稳,就立刻转身去找撞他的人,只可惜肇事者早已经混进人群,无从分辨。
简直莫名其妙。这是谁呀?
洪衍武运着气,不甘心地向四处张望。
却不想,他身后也传来了骂声:“哪来的老赶(土语,对农民的戏称。)?怎么走路呢?”
还有另一个声音紧着帮腔儿:“走道儿不看人啊,你眼瞎了?”
洪衍武很想看看是哪两位真神,结果一转身,发现是俩毛还没长全的小崽儿。
其实说俩人年轻,也是洪衍武忘了他现在的年纪。这俩小子实际上差不多和他同岁,都是十六七的样子。
一个长着个三角眼,一个梳个小油头。刚才被他撞的人是那个“三角眼”,而“小油头”是帮腔的。俩人现在的表情全都一副横眉立目不忿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