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压低了枝头,落满了山丘。
这一年,一支利箭划破了大雁百年来寂静的长夜,宰相府大火连烧三日,百代荣光化为灰烬,只余相府嫡女一人存活于世。
这一年,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六年。
也是我自荐枕席的第一日。
面前这满身矜贵、高高在上之人,正是这本书的男主。
他似是刚沐浴完,手里还捧着卷书,外头懒懒散散地披着件裘袄,未束的青丝隐隐地透着幽竹清香。
他闻言后只是垂眼看向我,浅色的瞳孔里落着窗外折射进来的碎光,这般波澜不惊、运筹帷幄是他一贯的模样。
半晌,他抿唇轻笑了一声,浅色的眼眸仿佛天生便缀了几分柔情缱绻。
这般风华无双、温润如玉的人儿,谁也想不到背后竟是副冷漠无情、心狠手辣的疯魔面孔。
为了权欲而亲手灭了宰相府满门,只留下一个恨他、怨他的女主,被他囚在府中。
他看着我说:「能得沁瑶公主的芳心,顾某,三生有幸。」
继而他话音一转,在二人一跪一坐的姿势间,拉近了几分距离,眼里蕴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低声似耳语道:「我记得从前的沁瑶公主,可是个清高的性子。」
确实,从前的沁瑶公主,也就是我刚刚穿书的那几年,清高骄傲得像只孔雀,什么都入不了眼。
我跪在地上,有些怨念地看着面前这好看到近乎有些艳丽的五官,心想着:那这不怨你吗?
桌上的茶还热着,悠悠腾升的热气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我目光缓缓地下移,落在顾延之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处,依稀可见的一道伤疤,我有些心虚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别说顾延之不是个好人,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延之身上这伤,是我打的。
自从穿了书,知道我自己只是个不打眼的女配,女主的陪衬衣,注定要折了傲骨,痴痴地喜欢上男主,落得个被骗感情、惨遭利用、最终被男主抛弃、万箭穿心而死的局面后,我就躲男主躲得远远的。
然而,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别说书中命运注定,自打见了男主的第一眼后,远远见那人笑得温尔,一派清贵,我便已难以抑制地芳心一动。
顾延之,着实当得上「容貌无双」一词。
为让自己早早地断了这不该有的念想,千万别落得个死状极惨的局面,我一狠心,将那彼时尚年幼的男主五花大绑到了宫中。
那时男主约莫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虽脸蛋青雉,但已是一副小美人胚子的模样。
他当时是将军府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绑过来时,就那般歪着头疑惑不解地瞧着我,瞧着我摆弄着满头玉饰金钗,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道:「谁允许你抬头的?区区一个庶子,又怎配与我对视?」
「看一眼,罚十下。」
年幼的顾延之跪在那积得厚厚的雪堆上,下唇咬得见了血,艳红艳红的,给那本就好看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艳丽。
周遭几个宫女看了很是不忍心,跪在地上连连替他哀求。
我暗暗地捏紧了衣角,为了让男主彻底地记恨上自己,磨灭自己那企图与男主在一起的几分希望,便只冷冷地看向顾延之,一言不发。
越来越多的宫女跪下替顾延之求饶,还未等我发话,顾延之抹掉唇边的血渍,突然开了口。
他浅色的眼眸蕴满了温和的笑意,声音有些哑道:「不碍事儿的,殿下生得这般好看,我还想着多瞧几眼,挨些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即使知道男主就是这般会装,还是不免心口一窒,霎时心跳声如鼓槌。
怎么能,这么会说话?
男主果然是男主,魅力无穷大,命运果然是命运,怎么也逃不掉。
所以,我如今跪在这儿,将那前几年的傲骨一一地折断,想在女主极度记恨男主,二人心有隔阂的这段时光里,自私地想留下几分自己的珍贵记忆。
屋外的劲风裹着霜雪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门上,在这般空旷的房间里,我开口道:
「大人也不必担心,我是个识趣的人,等大人过段时间,觉得乏了、腻了,我自当走得爽快。」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男主注定是个对外人薄情,只对女主深情的人,除此之外,我也不再苛求什么。
顾延之低头饮了口热茶,握住茶盏的手纤长白皙,骨骼分明。
他手上的书卷又翻了几页。
半晌,我听他声音温润好听道:「那顾某自然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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