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Chapter01

第一章

什么！男子篮球队

开学一周，纪然珂对新学校还是很不适应。

礼贤中学是本市最好的高中，师资好、生源好、环境好，最重要的是管理严格，不许吃零食、不许带手机、不许谈恋爱、不许……反正只要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通通不被允许。

以至于只要是从这里毕业的学生，回忆起母校，总会开玩笑地将礼贤中学称为“礼贤监狱”。

纪然珂是拼尽全力才考上这里的，亲戚家的孩子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依旧在另一所稍显逊色的学校就读。亲戚表面上说唯实中学也没什么不好，礼贤中学管得太严，迟早会把孩子逼疯，实际上自己羡慕得不行，为此没少收拾自己儿子——纪然珂那人高马大身高超过一米九的表哥。

宋妈为此高兴得不行，回家后对纪然珂又亲又抱，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奖励——拉她去理发店把她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剪掉了。

“不要以为考上礼贤中学就高枕无忧了，高中阶段最是需要用功的时候，留长发又浪费精力又浪费营养，趁早剪了好。”剪头发的时候，宋妈在一旁不停地唠叨。

纪然珂不屑地撇嘴，却也无力反抗。

当理发师说了一声“好了”，纪然珂迷迷糊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店里缓缓响起《丑八怪》的声音。

“丑八怪，其实见多就不怪……”

在嘲讽似的乐曲声中，纪然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时的纪然珂还不知道，这次剪发不只剪掉了她的颜值，还让她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偏转。

新的一周开始了，纪然珂照常到校上课。

从踏入校门开始，气氛一下子变了。

如果说校门外是明媚的春天，校门内便是凛冽的寒冬。

礼贤中学实行走班制，同学之间并不熟识，偌大的校园里甚至看不到两个结伴而行的学生。不仅如此，为了争取更多时间学习，每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加快脚步，或是边走边念念有词。

所以当纪然珂看到路边有两个男生在交头接耳时，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当其中一男生飞奔过来从后面抱住她，大喊着“哈哈哈，我抓到一个，嚯，身高快有一米八”的时候，她更是彻底傻眼。

喂喂，光天化日，你一个男生这样抱着一个女生，合适吗？

“干什么，放开我！”纪然珂不住地挣扎，那个男生却把她抱得更紧。最可气的是，其他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人非礼，竟然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走过去了。

真是世态炎凉！

“你们想干什么？”见另一个男生跳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纪然珂不自觉地皱眉，警惕地问道。

“同学，了解一下礼贤中学篮球队吧！”男生谄媚地说道。

“篮球队？我们学校有篮球队？”据她所知，礼贤中学拒绝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在其他学校流行的社团活动在这里也不见踪影。

不对，其实还是有一些社团的，比如数学竞赛社、物理竞赛社、好好学习社、学科第一俱乐部之类的。

篮球队？他们连体育课都没有，怎么会有篮球队？

“新成立的，正在招人，你一定要来哦。”

“我？篮球？”纪然珂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如果评选出纪然珂最讨厌的两样东西，篮球不排第一也排第二，另一样非模特莫属。

因为从小到大，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仰着脸对她说：“哎呀，你怎么长这么高？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你是不是在打篮球？我一看就像！你以后是不是要当模特？”

久而久之，纪然珂总是会在自我介绍时说：“不打篮球，不当模特，吃饭长大的没吃饲料。”

篮球？她躲还躲不及，现在却有人要她加入篮球队？

纪然珂想也没想，当即拒绝：“谢谢，不参加。”

“再考虑考虑。”男生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不不。”纪然珂坚决摇头。

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男生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们从开校门起就守在这里，见到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不，一米七以上的就冲上去问对方要不要加入篮球队，结果无一例外：

“没时间。”

“不参加。”

“不考虑。”

看来那个人交给他们的任务没有办法完成了。

想到这里，男生再次叹气，他向抱着纪然珂的男生使了个眼色，接着向纪然珂道歉。

“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他深鞠一躬，抬起脸时，眼圈红红的，眼底藏着些许水雾。

纪然珂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而不堪一击，可面对这样的大环境，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安慰两人：“你们还是把心放在学习上，等上大学了，说不定……”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因为她没上过大学，只从老师家长那里听说大学里非常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样，时过境迁，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再喜欢篮球了。

两个男生再次向她鞠躬：“谢谢你，谢谢！”

她这才发现两个男生有着相似的脸孔，应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不用不用。”纪然珂连连摆手。

送走双胞胎兄弟，纪然珂继续朝教学楼走去，刚才被那个男生一抱，头发都弄乱了。她伸出手习惯性地抓向后脑，直到摸到一片毛茸茸的短发而不是长辫子时她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不是长发飘飘了！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传来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喂，同学，你的课本在我们手上哦！”

纪然珂急忙回头，见刚刚还可怜巴巴的双胞胎兄弟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一个人叉着腰大笑，一个人疯狂挥舞手臂，那人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的数学课本！

“嘿嘿！想拿回去吗，想拿回去就来体育馆参加篮球队选拔！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耶！”

“快走快走。”

“喂——你们！”纪然珂赶忙去追。

两个男生跑得飞快，很快不见了踪影。

“该死！”纪然珂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声咒骂。她竟然还在可怜他们，没想到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个人在她面前演戏，一个人偷偷打开她的书包拿走她的课本！

怎么办，对于礼贤中学的学生来说，课本不仅代表着知识，还是天，是地，是命！丢了课本简直不配当学生！她总不能不要吧？

篮球队？如果只是参加一下选拔应该没什么吧？那就去试一下好了。

嗯，就这么决定了！

礼贤中学的课程十分紧张，别的学校课间休息十分钟，礼贤中学只休息五分钟，硬生生比别的学校多挤出一节课。

第九节课一结束，同学们默不作声迅速收拾书包。大家这么着急并不是为了玩耍，而是为了早点儿回家做作业，或是去校外的培训班补课。

众多学生中只有纪然珂例外，她收拾好书包，慢慢朝礼贤中学体育馆走去。

体育馆是礼贤中学的标志性建筑，拥有漂亮的外观和顶级的设备，可惜这座体育馆从未举办过任何体育活动，只是偶尔拿来充当月考考场。

纪然珂是第一次来这里，她从仅开着的小门进去，穿过狭长而阴暗的走廊，忐忑不安地往前走……

当纪然珂一步跨出球员通道时，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哇……”纪然珂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风景。

亮如白昼的射灯，可升降的LED屏幕，光可鉴人的地板，密密麻麻的看台座椅……虽然现场一片冷清，可是球员的奔跑声、观众的喝彩声还是像潮水一般从脑海的四面八方涌来。

突然间，一个谄媚的声音插进来：“同学，你来了！”

纪然珂吓了一跳，刚刚退后一步，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同学，你好呀！”

纪然珂很快认出两人，他们正是早上拦下她，要她参加篮球队选拔还抢走她数学课本的双胞胎兄弟。

她朝两人伸出手：“我的课本。”

其中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道：“去那儿报到，让队长见过你就还给你。”

另一个男生说：“就是他，易维辰，刚刚转学过来，现在读高二。”

纪然珂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个子比她高出一截，此时正背对着她和另外几个男生说着什么。

那男生拥有黑色短发，穿着黑色球衣，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能感受到他无与伦比的气场，好像手中的篮球就是整个宇宙，飞起身来就能收获荣光。

纪然珂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对两个男生说：“再见。”说罢拔腿就跑。

天哪，那个什么篮球队队长简直比礼贤中学最凶狠的老师还要凶狠十倍。别人只是来参加篮球队选拔，还不是正式的队员，他就能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什么力量不够、动作不对、不配打篮球……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上去接受他的选拔。

数学课本她不要了，大不了再买一本。

拉她来的双胞胎兄弟见纪然珂跑了，边追边喊：“回来！你的课本不要了？只是过去报个到，选不上也没关系！”易维辰给他们下了命令，把学校里符合身高条件的人都拉过来，拉到一个给一百块钱。

他们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想着轻轻松松赚上一大笔，谁知道努力半天就抓到几个“小虾米”，不然也不会想出偷课本这招。

现在纪然珂想走，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纪然珂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同学，而是行走的大额钞票！

另一个男生情急之下使出撒手锏：“喂，你不过去是害怕被淘汰吧？胆小鬼！”

原本快要走出球场的纪然珂忽地停住脚步，她缓缓转过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双胞胎兄弟：“害怕被淘汰？我？”

男生毫不畏惧地迎接着纪然珂的目光，倨傲地说：“对啊，你要是害怕就直说，我们不会笑话你的，数学课本还你，算我们看走了眼，你走吧！”男生一边说着，一边将纪然珂的数学课本摆在她面前。

其实男生说这句话有赌的成分，拿着课本的手也在不住颤抖。不过纪然珂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你是害怕被淘汰的胆小鬼。

“呵……”纪然珂冷笑一下，一把将数学课本推开。

笑话，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看不起过？不就是过去参加选拔吗？有什么了不起？

纪然珂面无表情地把书包摘下来扔给那个男生，撸了撸袖子又紧了紧鞋带：“我现在就过去，看你们还能说什么！”她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大步流星朝球场走去。

纪然珂离球场越近，易维辰的呵斥、篮球撞板的闷响，还有球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响就越发清晰，那些声音好像恶魔的狞笑，让人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纪然珂突然反应过来，那两个男生该不会是用激将法刺激她吧？

她迅速回头，果然看到两人奸计得逞的笑脸。

该死，她怎么这么冲动？可是事已至此，她总不能就这么离开吧？算了，易维辰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纪然珂深吸一口气，慢慢朝易维辰走去。

“那个……我是来参加选拔的……”因为信心不足，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低到尘埃里，微不可闻。

见没有人注意到她，纪然珂不得不放大声音：“喂，你们不是要组建篮球队吗？我是来参加选拔的！”管他什么恶魔不恶魔，她现在只想快点儿结束这一切，然后马上离开！

话音一落，球场传来一阵抽气声，大家纷纷向她投来惊恐的目光。

从没有人敢这样和易维辰说话。

正准备示范投篮动作的易维辰缓缓回头，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纪然珂想象过易维辰应该有的样子，看着他高大的身材，听着他粗暴的声音，想象中的易维辰或许鼻孔朝天，或许满脸横肉，或许举止粗鄙，可真正看到他的脸时，她很难把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人重合起来。

易维辰没有鼻孔，不不不，他有鼻孔但绝不朝天，因为鼻梁高挺，从正面几乎看不到他的鼻孔，据说这是美人的标志。他的脸上也没有横肉，大概是长期运动的关系，他的皮肤极好。

易维辰要比纪然珂高一些，他微微低着头，对纪然珂说：“欢迎。”

他接着向众人招手，说：“来，大家一起。”

“啪啪啪……”

球场上空回荡着欢迎她的掌声。

受宠若惊。

这是纪然珂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谢谢。”回过神的纪然珂微微朝易维辰俯身。

“你叫什么名字？”易维辰问。

“纪然珂。”

“身高。”

“一米七五。”

“体重。”

纪然珂下意识地看看周围的人，有些埋怨地看了易维辰一眼，他这个人怎么这样，竟然当众问女孩子体重。

见她咬着嘴唇不说话，易维辰反应过来：“不知道也没关系，这里有体重秤。”

“啊？”纪然珂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重，她只是不想当众说出来而已，“能……能不称吗？”

“不能。”易维辰头也没抬。

“好吧。”纪然珂咬咬牙，朝那个白色的体重秤走去。

她慢吞吞脱掉鞋，又慢吞吞站上去，她刚准备看一眼上面的数值，一个高亢的女声在这时响起：“59公斤，59公斤，59公斤……”

纪然珂的脸一下子绿了，这个体重秤为什么这么奇怪，声音大就算了，还要说上这么多遍！

果然，听到她的体重后，球场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嘲笑声：

“怎么这么瘦？”

“就是，也太单薄了吧。”

“这怎么能打篮球？”

窘迫到极点的纪然珂猛然抬起头，等一下，瘦？和同龄女生相比，她因为身高太高，每次报体重时都会惹来一阵不怀好意的议论，这些人竟然说她瘦？他们人也太好了吧！

喜不自胜的纪然珂朝众人微笑点头，一旁的易维辰向她吩咐道：“好了，你站过去。”

“是。”纪然珂答应一声，乖乖在队伍末尾站好。

她刚才偷偷打量过来参加选拔的同学，说来也怪，除了她之外竟然没有女生，更奇怪的是，这些人里面什么身材长相的都有，有几个人的个子还没她高，难怪双胞胎兄弟会“饥不择食”到把她拽来。

易维辰开始向大家介绍在礼贤中学组建篮球队的初衷。

本市每年都会举办高中篮球联赛，获胜队伍不仅可以获得奖金、奖牌，还可以得到与职业篮球队亲密接触的机会。本市几所高中为了联赛冠军争得你死我活，名声在外的礼贤中学却一届都没有参加过。他希望可以改变这种状况，组建一支篮球队，代表礼贤中学出战，拿下联赛冠军。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据纪然珂所知，本市几所高中都在积极发展篮球特长，尤其是唯实中学，更是本市的传统篮球强校。学校从建校以来就是高中篮球联赛冠军的有力争夺者，学校为了发展篮球运动，建设了高标准体育馆，派出球探在全省范围内招收篮球特长生，聘请前国手作为篮球队教练。学校为了体现对篮球队的重视，特别赋予校篮球队队员至高无上的特权，他们可以不受校规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措施也确实取得了一定成效，唯实中学历史上出过不少国家队、职业队篮球运动员。

一个从零开始，不，是从负开始的礼贤中学拿什么和他们争？

别的篮球队至少有学校支持，礼贤中学？恕她直言，这个组织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个戴着眼镜的矮胖校长取缔了。

果然是转学生。

这个易维辰大概是从外太空转学过来的，对篮球联赛的历史和本校的状况一点儿都不了解，张口就是联赛冠军，怎么可能？

“大家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对对。”

包括纪然珂在内，所有人都在不自觉地点头，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不妥，相互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咳嗽、挠头、摸鼻子。

易维辰并没有半分不悦，他先是将篮球托平，接着用手腕的力量将篮球旋转起来，不知怎的，原本托着篮球的手掌逐渐变成一根手指，硕大的篮球竟然像指尖陀螺一样在易维辰的手指上快速旋转起来。

陀螺，哦不，是篮球越转越快，仿佛成为易维辰身体的一部分，稳稳地矗立在他的指尖上。

大家目瞪口呆。

易维辰像大家一样，将目光停留在那个不停旋转的篮球上，不疾不徐地说道：“正因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完成的时候才变得格外有意义。”

他在这时停住篮球，重新把篮球夹在身侧，郑重其事道：“而这一切的创造者就是你们！”

易维辰伸出手，慢慢指向参加选拔的队员们，当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时候，纪然珂的心蓦然一紧。

她？高中篮球联赛冠军？开玩笑吧！

不过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初中的时候，她的数学成绩非常糟糕，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她是应该放弃数学转攻其他学科，还是奋起直追补足短板？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女孩子不擅长学数学，她有这样的成绩是非常正常的。

她不信邪，把心爱的英语放在一边，拿出厚厚的数学练习册开始刷题。那时的她真的非常辛苦，常常算着算着就会哭出来。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眼泪最终化作渐渐增长的成绩，顺利进入礼贤中学。每当她向别人说起中考成绩中数学是她的最高分时，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现在想来，如果把数学换成别的学科，他们眼中的赞赏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浓烈。

不就是篮球吗？有什么了不起？她纪然珂一样可以！她就是要让别人知道，她不仅学习成绩好，体育运动也一样强！

“接着！”

纪然珂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突然间，易维辰双手一抛，一个篮球迎面飞来。

“啊！”纪然珂低呼一声，跌跌撞撞地把篮球抱在怀里。

易维辰朝她抬了抬下巴：“下面开始选拔测试，随便来几个控球动作。”

“控球动作？什么是控球动作？”纪然珂不明所以。

“哈哈……”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连什么是控球动作都不知道？”

“看着挺高，原来是个篮球小白。”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唯独易维辰不为所动，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拍两下就好。”

原来是拍球，这个简单。

应该简单吧……

因为总被人说是不是在打篮球，从小到大，纪然珂一直有意回避篮球，她连篮球都没怎么摸过，更别说拍球。不过她倒是见别人拍过，不管从什么角度什么距离，篮球都会飞出去再飞回来，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子黏在手上一样，看上去非常简单。

想到这里，纪然珂缓缓松开手，失去支撑的篮球掉在地上，触地后迅速弹回来。

“开始了！”纪然珂在心底呐喊一声，伸出右手，精准无比地拍在篮球上。

“啪啪啪……”

随着稀稀落落的拍球声响起，所有人都扭头闭眼，不忍再看。

纪然珂也感到不对劲。篮球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黏在手上，恰恰相反，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总是朝着它的目标进发，最要命的是它回弹的力度越来越小，还没拍上两次，她几乎要弯腰趴在地上，才能继续拍球。

可能是力量不够大？

纪然珂将所有力量积蓄在手上，对着篮球奋力一击。

“哈！啊！”

篮球不负期待，狠狠砸在她的脚上，又远远地滚了出去。

纪然珂尴尬地收回手，在一片寂静中低语：“失误，失误……”

“还真是篮球小白。”

“也太蠢了吧！”

“我五岁时都比‘他’拍得好。”

在一片讥讽声中，纪然珂落寞地低下头。原来拍球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她已经找到了一些窍门，如果再给她一次……

“可以了，你走吧。”易维辰用清冷的语调说道。

纪然珂猛然抬起头：“就……就这样？我……”

直到易维辰说出“下一个”的时候，纪然珂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淘汰了。

干净利落地被淘汰了。

什么高中篮球联赛，什么联赛冠军，什么无与伦比的成就感，都和她没有关系了。有那么一瞬，纪然珂甚至感到胸腔偏左的位置有一阵奇异的痛感，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不好意思，让一下。”下一名接受测试的队员带着篮球冲了过来，差点儿撞到一直站在原地的纪然珂。

纪然珂连忙闪到一边，看着他风驰电掣带着篮球上篮。

“好！”易维辰带头鼓掌，其他人也纷纷喝彩。

她并不属于这里。

纪然珂低头转身，慢慢朝球员通道走去，直到看见等在那里的双胞胎兄弟，她才猛然想起。不对呀，她根本不喜欢打篮球，也没想参加篮球队，她会来这里完全是因为被人用数学课本威胁，现在可以离开了，她怎么反而感到失落，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开心？

这真是太奇怪了。

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个对纪然珂说：“刚才那些话都是乱说的，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是胆小鬼。”男生把数学课本还给她的同时忍不住笑出声，“哈哈，不过你真的不适合打篮球。”

“对对对。”另一个男生也表示赞同。

“呵……”纪然珂白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恢宏大气的球场，汗水、热血、掌声、聚光灯都将永远封存在她的憧憬和记忆中。

走了！

“然然？”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纪然珂一跳。

“咦？”怎么会有人叫她的小名？礼贤中学实行走班制，班级不固定，同学不固定，开学一周了，同学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更别说小名。

她朝前一看，黑暗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步而来。从身材上看有些眼熟，因为拥有这样身高的人并不多，可模样、穿着又是那样陌生。

纪然珂终于看清男生的模样。

男生比她还高点儿，有着弯弯的眼睛、秀气的鼻梁和眉毛，脸颊上有个不容忽视的酒窝，正在冲着她笑。

正是这个笑容唤醒了她的记忆。

“洛景予，是你？”纪然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景予是她的邻居，也是她从小到大的同学，他们一起读完小学和初中，还一起考入礼贤中学。其实她能进入礼贤中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不过很遗憾，他们同班的缘分并没有延续到高中。

洛景予是超级学霸，进入礼贤中学后被竞赛班选中专注参加数学竞赛。

其实，自从中考结束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而且他现在的样子非常奇怪。

印象中的洛景予总是戴着厚厚的无框眼镜，穿着精致妥帖的格子衬衫，手里时不时拿着一支笔。现在的他把眼镜摘掉了，身上笔挺的衬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松松垮垮的篮球服，怎么看都无法和那个众人眼中的超级学霸联系起来。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接着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纪然珂说：“你不是应该在大学吗？”洛景予在进入竞赛班后因为成绩优异被选入集训队，平常不在礼贤中学上课，而是在本市的一所大学接受数学教授的训练。

一向乐天派的洛景予在这时轻叹一声，他一边轻巧地抛着手里的篮球，一边向纪然珂抱怨：“别提了，那里实在太闷了，每天就是做题考试，大家拼命学习，放学了也没人离开，我都快郁闷死了。刚刚听说有人在礼贤中学组建篮球队，难得能碰到一起打篮球的人，我赶快过来玩一玩。对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纪然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参加篮球队选拔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他知道自己被淘汰了，会不会笑话自己？

不等她开口，站在一旁的双胞胎争先恐后道：“‘他’是来参加篮球队选拔的。”

“只拍了两下球就被淘汰了。”

“你是没看到刚才那个情景，真是笑死人了。”

“哈哈哈……”

两个男生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当时的状况。

纪然珂白了他们一眼，恨不得马上封上他们的嘴。

“喂！”纪然珂一脸黑线，不悦地说，“多嘴！”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洛景予的反应。

出乎意料，洛景予并没有笑话她，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头，用诧异的目光瞧着她：“你一个女生为什么会来参加篮球队选拔，这不是男子篮球队吗？”

“什么？男子篮球队？”

“什么？你是女生！”

双胞胎兄弟、纪然珂、洛景予面面相觑。

双胞胎兄弟这才发现身材超过一米七五，留着短发的纪然珂是女生。那个从后面抱过她的男生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五官皱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堪。

怎么会这样？双胞胎兄弟在震惊之余又感到些许庆幸，还好易维辰也没有看出来，不然他们不仅会被他大骂一顿，说好的劳务费大概也拿不到了。他们互看一眼，在心里打定主意，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以后要是被别人问起来，他们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纪然珂快要被气死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别人当作男生！难怪双胞胎兄弟会肆无忌惮地抱她，难怪路过的同学看到这一幕也无动于衷。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那个什么篮球队队长易维辰，他居然没有当面指出这个问题，还继续让她参加选拔？拜托，这个眼神就不要打篮球了好吗？

“哈哈哈……”洛景予这才发现自己随口一句话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他笑了一阵，好心安慰纪然珂，“别生气了，现在淘汰也好，要是你真的入选了，打得比我们男生还好，你要我们的脸往哪儿放？”

一旁的双胞胎兄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她？怎么可能？一个女孩子而已。”

“就是，连选拔都过不了还想比男生打得好？”

“喂！”纪然珂板着脸大喝一声，转过身和两个男生好好理论了一番。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不要看不起女生，什么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什么她只是不喜欢篮球而已……

渐渐地，她发现一些不对劲，两个男生的表情从不屑到不解，再到瞪大眼睛张开嘴露出无比惊恐的模样。旁边的洛景予也在同一时间变了脸色，冲着她大喊一声“小心”，他的声音急得甚至变了调。

纪然珂的身体也感到一些不同寻常，体育馆好像忽然暗了下来，只有一盏灯打在她的身上。四周的空气在快速涌动，脑后的疾风格外迫切，吹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凉凉的，带着狠辣的力道。

有东西飞过来了！

几乎出于本能，纪然珂低头弯腰，右手向后稳稳抓住那个要人命的东西。她的身子顺势一拧，手上的东西绕身体一周，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篮球，旧旧的、脏脏的，似乎还有一些破皮的地方。

怎么会有篮球飞过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球衣的男生迅速向她跑来，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应该是正在接受易维辰的选拔。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他呆呆地注视着纪然珂，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连连向她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一时失手，差点儿打到你，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纪然珂说完，把篮球扔了回去。

她没玩过篮球，扔球时技巧全无，明明朝着男生扔的，距离却差了一大截，男生不得不踉跄几步，勉强把篮球抱在怀里。

把篮球还给男生后，纪然珂嫌弃地撇嘴，一个劲地拍手。

脏死了。

篮球整天在地上滚，也不知道沾过什么东西。

“你……”男生拿到篮球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对着她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站在球场中心的人们也在朝这边看，易维辰面沉似水，眼睛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东西。她的身后，双胞胎兄弟也在小声议论：

“快掐我，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我也是，太不可思议了。”

“哇！”察觉到众人奇异的反应，纪然珂忍不住多看了面前的男生两眼，想不到他相貌平平，篮球技术竟然这么厉害！可惜她自始至终背对着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到又怎样，这里的一切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想到这里，纪然珂对洛景予露出一个笑脸：“你快去玩儿吧，我回去了。”

“哦，好。”

她走出几步，听到洛景予叫她的小名：“然然！”他把篮球举起来，漂亮的眼睛又弯成两道弧线，“有时间一起玩儿。”

“好。”纪然珂笑着答应。

其实她非常清楚，洛景予只是在和她客气，她根本见不到他，又对篮球一窍不通，怎么和他一起玩儿？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他再次见面。

体育馆外，天已经黑了下来，学校里空空荡荡，像她的心一样了无生趣。

纪然珂仰头看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默默地想，天亮之后，篮球和她，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