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娘殁了。
殁于永和六百三十七年腊月十三,辛丑年十月三十。
这件事在京师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柳家柳七娘,当年也算是京师声名赫赫的女子,她后嫁了户部尚书沈桓做夫人,入门几年仍无所出,最后却病殁在高深大院中。
据说柳家人还要沈家给一个说法,可日渐没落的柳家,如何能与显赫的沈家相比?沈家拿话堵了几回柳家,便闭门再不见了。
世人叹红颜多薄命,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柳姑娘,殁了。”
突听得房中有杯子破碎的声音,见少年节骨分明的手里皆是青釉白瓷的茶杯碎片,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听得黑暗中有一道阴冷的声音:“如何殁的?”
半跪在地上的侍卫额角上低落一滴冷汗,咽了咽口水,恭敬道:“是沈家手笔。”
“......”
没过几日,沈家夫人庄氏和其女沈知知,在后院儿枯井中被人发现,死无全尸,井壁中皆是被她们挠出来的血痕,尤其可怖。
沈家家主沈芸勃然大怒,与其子沈桓一齐查了许久,此事也毫无头绪。
正当此时,沈家名下所有家产都被洗劫一空,事事连出意外,沈家已是急得焦头烂额。
又是几日后,沈芸仕途之路被人断了去,沈桓在朝中的地位也是摇摇欲坠。
过了半月,沈家败了,因牵扯一桩杀人案,全族被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回京。
众人议论纷纷,说是这沈家定是得罪了大人物,才会沦落到如此凄凉的下场。
半年后,任大理寺卿、太子太傅的梅三郎,突然解甲归田,朝中人皆是不可置信,轮番去劝了许久,任不能使其回心转意。
两年后,在京师郊外的一处风景清幽的山上,有一块墓碑,旁边坐着少年,少年眼角发红,眼中似有晶莹。
见碑上,刻:故人柳寄玉之墓。
一阵风过,风里似乎带着几分呜咽声,十分悲凉。
待重头,孝双亲,觅良人,携手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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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入了夏,天儿越发炎热了,早起就见下了点雨,只是将那青石板给打湿了去,暑气却是半分也没减。
茴香手里端着碗酸梅汤,抬手挑开白玉串珠流苏挂帘,朝屋里走去。
过了檀木白玉花鸟插屏,见少女倚在贵妃椅上,便笑着上前:“姑娘,这是小厨房给您做的酸梅汤,解解暑。”
少女不过十三岁,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白生生的似包子样,湿漉漉的杏眼下,还有一颗显眼的红痣。
柳寄玉抬眸瞧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你就放这儿罢,等会子我再喝。”
说罢,便又将目光望向别处,思绪千回百转,却是忍不住在心底叹息:究竟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教她重回到十三岁这一年。
茴香哎了一声,依言将手中的瓷碗放在了桌上。
“柳愔愔!”
帘外传来了一道少女活泼的声音。
愔愔是柳寄玉的表字。
挂帘被人挑起又放下,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柳寄玉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看向来人。
云如眉拉过她的手,脆生生道:“你怎的还在屋子里呆着?府中来客了,姐妹们都去欣荣堂见客了,你快快随我一同去看看。”
柳寄玉看着她,双眸灵动,笑嘻嘻道:“都有谁来了?”
却是穿了鞋跟她一起朝外走去。
拉着自己的姑娘,是姑母的女儿,云如眉。
云如眉牵着她的手,一壁朝外走去,一壁道:“是梅家人,听说梅家的两位表哥也来了。”
两人走到廊檐下,柳寄玉抬头去望着天上:“这毒日,可真是教人难捱。”
花菱拿着一把油纸伞递给了云如眉:“眉姑娘快拿着罢,遮遮阳。”
云如眉一双杏眼狡黠的转了转,拉着柳寄玉就往外跑:“左右不过几步路,怎么就晒死我了呢。”
花菱愣了愣,看着往外跑去的姑娘们,跺了跺脚,“眉姑娘不怕晒,可莫要带着我家姑娘。”
话落,就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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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寄玉被她一路拉往欣荣堂,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哎哟我的姑奶奶,怎的不打伞就这般来了,可真真是心疼了我。”
厉嬷嬷是云如眉的奶娘,正拿手绢给她擦汗呢。
柳寄玉一进屋则是笑着扑向坐在上方的柳母,“老祖宗~”
柳母搂着她直叫唤着心肝儿,又拿手帕给她擦了擦汗。
坐在一旁的随氏笑瞪了一眼柳寄玉:“愔愔,还不来见见梅夫人,一点没规矩。”
柳寄玉窝在柳母的怀里,朝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复又埋回了柳母的怀里,只当做没听到随氏的话。
“许久没见到愔愔了,竟是出落得如此乖巧灵动。”
一位夫人看了一眼柳寄玉,转目又看向随氏说道。
这是梅家的夫人,秦氏。
随氏却道:“是越大越调皮了,一点儿没个正形儿。”
话虽如此,眼底却是带着几分宠溺。
见她又看向柳寄玉,道:“愔愔,还不出来给秦夫人行礼?”
柳寄玉自柳母怀中起来,看向秦氏,她行了行礼,脸上笑意愈发深沉,“秦夫人。”
秦氏看了她一眼,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她十分满意,“愔愔不必见外,唤我秦姨便是了。”
柳寄玉但笑不语,这边云如眉缠着她说话,两个小姑娘便坐在柳母旁边,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柳寄玉一壁同云如眉说话,一壁看向屋中的人。
长辈除了柳母和母亲随氏,就只有秦氏了。
目光扫过随氏身旁,见长姐柳寄鸾朝自己笑了笑,柳寄玉也朝她甜甜的笑着。
那秦氏旁边还坐着一位姑娘,原是那秦氏的女儿,梅家的嫡长女,梅见雪。
“好了,我们几个说说话,你们几个小的自己出去玩罢,看你们也憋得慌。”
随氏发话了,云如眉拉着柳寄玉就要往外跑。
随氏又道:“你们带着梅姑娘一起,可莫要胡闹,尤其是愔愔,可晓得?”
柳寄玉朝她笑:“知道啦!”
说罢,几位姑娘们便说说笑笑朝外走去。
几人一齐行至荷香水榭,柳寄玉正与云如眉说得开怀。
柳寄鸾则是与梅见雪说着话,气氛尤其融洽。
一行四人坐在水榭里,多半是柳寄玉和云如眉在说,两人就是那话匣子,说到尽兴处,还拿手帕掩嘴,咯咯咯的笑作一团。
“何事这般开心?”
见三五位少年进了水榭来。
为首的少年,是柳寄玉的嫡兄,柳寄渊。
柳寄玉抬头,扫了一眼少年们,笑着喊了一句:”大哥!“
柳寄渊冲她笑了笑,又朝几位姑娘们颔首致意,与几位少年也都坐了下来。
柳寄玉脑袋靠在云如眉的肩上,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在水榭里的人。
突然扫到一人,柳寄玉一下子就放轻了呼吸。
梅家今日来的男客,有嫡出的梅谨言,梅慎行,和庶出梅疏玉。
看着少年清秀的侧脸,柳寄玉心情复杂,上一世,梅疏玉虽是庶出,后来可是成了权倾朝野的大理寺卿、太子太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心思狠厉,手段狠辣,传说他兄长设计害他,他还手刃了自己的兄长。
因着在家排行第三,世人称其梅三郎。
不过,这还不是柳寄玉的重点,重点是,自己在前一段时日,受到了这位的表白。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当时还未重活,性子十分顽劣,对其恶语相向,当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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