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礼语气疏离:「实验室勤工俭学的学生。」
是的,大学四年,我的身份就是在他的实验室给他当助理,安静如影子跟在他的身边。
暗恋如同一味慢性毒药,经年无声渗入骨髓。
我到底是没按捺住,向他表露了心迹。
漂亮女人上下打量我,意味不明地笑道:「瞧这打扮,可不像只是一个学生的心思。」
我站在众人玩味的目光里,尴尬地抓紧裙边。
时砚礼轻飘飘地睨过来:「方弥同学,帮帮忙收拾一下?」
哦。
原来他叫我来他家,只是为了让我帮忙收拾酒局后的烂摊子。
「好。」我低着头慌慌张张往厨房冲。
身后女人洞悉人心的话传来:「她喜欢你。」
男人们随之附和的一阵笑,我拙劣的情意,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男人开玩笑:「小姑娘那么喜欢你,要不就收了吧。」
我羞耻得无地自容,埋头用力洗刷着杯盏,但心却狂跳了起来,竖起耳朵紧张期待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哗啦啦的水声中,我隐隐听到了时砚礼轻慢嗤笑声:「想都别想。」
那男人又笑:「小姑娘挺漂亮的,老牛吃嫩草你还不乐意?」
时砚礼慢声反问:「谁会喜欢一个残疾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时砚礼的家的,难过得蹲在路边哭了好长时间。
是,我左耳失聪,右耳也不太灵光,一直戴着助听器。
难道残疾人就不配喜欢人吗?
自尊心被时砚礼狠狠踩在脚下,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喜欢他了。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极差,我哥不放心,便每天来学校接我。
他来的次数多了,系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一个传闻,说我准备结婚了。
这事太荒唐,我也没解释。
在拿到了国外一所常青藤院校的 offer 后,便出国了。
一走就是五年,直到母校向我抛来橄榄枝。
接受母校的人才引进,回国搬进新办公室那天,我从置物架上翻出一份旧报纸。
时隔五年,时砚礼的消息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权威报道上刺眼的一行字:著名青年物理学家时砚礼先生凌晨两点于家中离世,享年 32 岁。
黑白照片里的人,眉目清隽温润,眸底似盈着笑,只是那笑意隔山隔水般,遥远疏冷。
帮忙搬东西的学生凑过来:「咦,这不是时教授吗?」
我浑身冰凉,牙关打颤问:「他……怎么去世的?」
「生病。」学生回想了一下说,「据说为了完成一项研究,他不肯入院治疗,靠药物支撑了几年。」
我紧盯着手中的报纸,耳边学生的声音逐渐虚幻起来。
「差不多两年前吧,时教授成功研究出活体再生型耳蜗,在这几天后就去世了。」
「方教授,您的这间办公室就是时教授以前用过的,他去世后封禁了呢。」
耳朵里植入的人工耳蜗莫名声音呲呲尖锐,我捂住耳朵:「我知道了。」
学生不再多言:「东西都搬上来了,您有事再叫我们。」
他出去后,门被轻轻带上。
刚打扫过的办公室宽敞空旷,窗外绿树摇曳,穿透进来的阳光卷着浮尘。
我坐在阳光下,手脚冰凉。
其实这些年,我偶尔想起时砚礼,总带着怨气,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他。
可此时此刻,真知道这辈子不再见了,就挺难过的。
呆坐了许久,我拿出手机,翻出了时砚礼的微信。
聊天页面上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在国外留学的第三年春节,时砚礼久违地给我发了一条拜年信息。
——方弥同学,新年好,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想想,那应该是他在世间最后的一个春节。
可那时我心里头憋着一股劲,怨他怪他,半个字都不愿意回。
我颤抖着手一遍遍轻触他的头像照片。
早知道就理他了,或许至少能再见一面。
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惊诧地发现竟然是我不小心双击了他的头像:
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悲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出来,我就被这一句「哥哥来我怀里吧」给搞懵了。
玩过微信的人都知道,我们双击对方的头像就会给对方发出一条「拍一拍」的消息。
但拍一拍后面的内容,是对方设置的。
也就是说,时砚礼把自己的「拍一拍」内容设置为:哥哥来我怀里吧。
时砚礼这么骚的吗?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聊天框里又慢慢地浮现出一行字。
时砚礼:你老公不介意吗?
我的身体重重一颤,死人回微信了?
不对,怎么可能呢?
时砚礼去世近两年,那时候微信都还没有「拍一拍」这个功能,他怎么能设置「拍一拍」内容的?
肯定是有人在他去世后,用了他的手机。
我打出疑问:你是谁?
那头秒回:时砚礼。
完了后,还调侃了一句:方弥同学,连个备注都没舍得给我?
这语气,这称呼,都太熟悉了。
可我不信邪:别装了,我已经知道时砚礼去世了,你为什么要假扮他?
这回,那头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紧张地催促:说话啊。
时砚礼姗姗回信:这么希望我死?好,我摊牌了。
我:???
时砚礼:我是时砚礼,这会儿我正躺在棺材里和你聊天。
我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散漫戏谑的模样,心尖顿时狠狠地颤抖起来。
难道,我见鬼了?
好死不死,时砚礼又补了一句:四周挺黑的,你怕吗?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就从手中掉了下去。
如果不是有人用他的手机故意恶作剧,那对面的,是人是鬼?
我迅速点了语音通话的邀请,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他接了。
可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像他真的身处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一般,没有风声,没有人声。
我颤抖的声音从唇中滑出:「时砚礼?」
话筒里传来他低沉温淡的声音:「嗯,是我。」
手机从手中滑落,我手忙脚乱去捞住。
时砚礼察觉到了,有低低的笑声回旋。
温暖的阳光裹了我的一身,青天白日之下,我实在难以相信见鬼这个说法。
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身为物理人,我更愿意相信平行时空论。
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我还是颤声问了出来:「时砚礼,你那边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2018 年 5 月 11 日。」
时砚礼似是被我弄得无奈了,恶趣味地逗我:「傻子,我在棺材里,时间和你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个时间,我再也克制不住,眼眶酸胀得厉害。
不一样的。
他在 2018,而我,在 2021。
我们之间,隔了三年。
「时砚礼,如果我说,我是 2021 年的方弥,你信吗?」
话筒里传来「滴滴滴」几声,通话被挂断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安静下来的聊天页面,他是把我当做神经病了吧。
毕竟,这么离谱的事情,谁敢信?
十几分钟后,时砚礼幽默发来消息:抱歉,棺材里的信号不太好。
我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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