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中宵坐在她对面椅子上,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这个嚣张跋扈的女子,在他所有的记忆里,是第一次如此的安静。
直到最后一丝曙光消失,迎来黑夜。
恰逢冬至,这是一年中最漫长的夜。
百里星辰被外面侍卫换防的声音猛然惊醒,随口问道,几时了?
顾中宵清泉溅玉般的声音响起:还早,刚到酉时。
她这才想起来顾中宵还在这里。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没她的允许,也没有人敢进来。
毕竟上一个跟上上一个,没得到允许就跑去点了蜡烛的宫人都被原主点了蜡烛。
黑暗中她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这看不见的黑暗同时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候,她太需要自己的盟友。
而这个盟友,顾中宵是最优选。
刚睁眼就在他面前暴露身份,即便他现在不信,以后也会瞧出端倪,不如早先一步结盟,免得到时候生出事端。
百里星辰抿了抿唇,决定赌一次。
顾中宵,我有话对你说。
顾中宵,我有话对你说。
以往出现这句话的时候,就是百里星辰装失忆装不下去的时候。
他弯了弯唇角,到底还是高估她了,总觉得她这次会装得更久一点,更像一点,然后自己会让她死得更体面一点。
比如太女祭天,可解南方瘟疫。
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她的武功不知道是怎么隐藏的。
没得到对方的回应,百里星辰也不灰心,继续说道:我今日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你想的那个百里星辰,我也知道你想杀我,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
这倒是个意外。
顾中宵细细品着她这番话的意思。
那个梦里,她最终登上皇位杀了他的那个梦里,她从不曾这样说过。
而今夜,她本该拿着百里浪花给的牌子溜出宫去,跟绿柳园的花魁胡混,还跟他说只是逢场作戏。
他那时一心爱着她,信了她的说法,在冷冰冰的栖凤宫等她回来。
结果等来了她将那花魁带入宫中的消息。
还是说改变天命的次数太多,哪里出了些差错?有些事好像已经脱出掌控。
百里星辰仍旧得不到回应,心跳如鼓。
虽是寒冬里,手心后背汗津津的。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里,站起身来,估摸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顾中宵眯了眯眼,她这是要动手?
百里星辰另一只手往前慢慢摸索。
虽然但是,穿越都穿越了,老天怎么不顺便将她这夜盲症给治了?
顾中宵见她盲人摸象般的动作,微微皱眉,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动手。
当冰冰凉的小手被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捉住时,百里星辰松了口气,可算是没走错方向。
她想了想将手中发簪跟腰间的玉牌递到他手里:你如果实在不信,现在就将我杀了,九点,不是,应该是亥时从宫门出去,不会有人拦你。
杀她需要用一根女人的簪子?
他需要的不过是合适的时机。
现在并不合适。
难道这就是她的计谋?
诱自己去杀她,在动手的刹那,出其不意反将一军,将他制服。
可他没看明白,她直接向夏皇告发不就成了,何必如此迂回。
顾中宵内力深厚,夜视能力也是非同一般,瞧着面前这个瞎子一样的百里星辰,微微一笑:
太女言重了。微臣一心爱慕太女,哪里来的杀心?
百里星辰叹了口气:咱都是敞亮人,就别装了行不?你敢说我醒来时你递给我的那杯茶里面没有毒?你就说吧,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相信我不是她?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顾中宵默了默,那句话终于问出口:太女一心认为微臣意图谋害您,为什么不直接禀报圣上?
百里星辰在心里直咆哮,我她母亲的不认路,还不认识人,万一你的炮没点成,把自己点了,那多不划算?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没有证据啊!
难不成让她对皇上说,母皇,顾中宵要杀你的法定继承人,相信我,我有上帝视觉,这一波站在大气层中。
皇上肯定会以为她疯了。
实话肯定不能讲,假话倒是可以试一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睁开眼的一瞬间已经对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又怎么可能向圣上告发?不信你摸,我的心就是为你而跳。
没想到,狼人顾中宵这人还真狼,真的就上手了。
百里星辰只感到胸口一凉,一只大手钻了进去。
温度从左胸处开始上升,接着全身秒燃。
她被高温烧成熟虾,瞬间推开顾中宵,后退几步:这这这,即便是我情根深种,你也不能无中生有不是?伤身体的很。我推荐柏拉图式的恋爱,你看可还行?
顾中宵唇角一弯,情根深种他没摸到,但有一点他很确信,无论眼前这个太女是真是假,她的武功确实没有了。
太女的心脏跳动与常人无异,任督二脉也完全是堵塞的。
难不成是那些人动的手?
看来这一世远比上一世波谲云诡,有些事情开始不一样了,往后更得小心行事。
但他更是奇怪,按照太女的性子,即便不告知夏皇,也会将他锁进栖凤宫地牢严刑拷打,逼问口供。
可她偏偏选了最危险的方式,以身犯险,与他周旋。
他实在是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不如继续跟她虚与委蛇,或许还能套出她武功消失的原因。
太女有如此雅兴,愿与微臣玩失忆的把戏,微臣自然愿意配合。
验证码错误,申请好友失败。
百里星辰叹了口气,狼人不好哄啊!
到现在都没个准话。
心好累的说。
要么她先死上一死,试试看自杀能不能回去。
前有狼后有虎,她实在是玩不下去了。
百里星辰将将要刺破皮肤,她手腕就被人捏住,发簪落地叮当作响,应该是碎了。
黑暗之中,顾中宵的声音忽然离她很近,仿佛就在她耳边,空谷幽兰般的香气吹在脸上,令她心跳加速。
微臣如此爱慕太女,怎么可能眼看着太女在眼前死去?
太女死在他管辖的栖凤宫,又没有合适的替罪羊,他会有些麻烦。
至于出宫。
他为何要出宫?
他的目标是整个大夏。
最好的法子就是搅乱前朝后宫这潭浑水,坐收渔利。
百里星辰轻轻呼出一口气,死都死不了,她实在是太难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大着胆子问道:你与原来的百里星辰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她感觉顾中宵从她身前走了过去,但实在是腿软,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能静静等着。
烛火忽然就亮了,赶走了黑暗。
顾中宵站在桌前,正用一把剪刀挑弄灯芯。
明明灭灭的烛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暖黄的光,也将他身上原本凌厉的气势弱了几分下去。
百里星辰眨了眨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微臣与太女何来冤仇?微臣甚至还要感谢太女将微臣带进皇宫,否则何来这一身的荣华富贵?
百里星辰在心里将这句话翻译了一下。
大概是原来的太女走在路上,被顾中宵的美貌所折服,然后就将人掳进宫来成了禁脔。
他又是个善于隐忍的,伏低做小硬生生熬到现在的位置。
真是不容易啊!
放在里,就是个美强惨的大男主了。
百里星辰还想问他怎么就成了太监,就听到有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直接跪倒在地。
咚的一声,听着她就膝盖疼。
太女恕罪!初六今日传膳晚了!
初六等着百里星辰怒斥受罚,却被她扶了起来:吃饭晚一会又死不了人,咦?你脸怎么这么红?呀!发烧了,她转头问顾中宵,这里有没有太医什么的?
顾中宵轻笑,看来太女这次装失忆的时间会比较长。
他得快点动手了,既已察觉他的杀意,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初六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奴不妨事的,哪里需要医女来看,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
在这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个小小的发烧可是能要人命的好伐?
好了,不必问顾中宵了,百里星辰扬声喊道:外面哪个小姐姐或者小哥哥去请个医女过来,
想了想又说道,就说是本宫病了。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
搬出太女的名头,医女果然来得飞快,不到一刻就提着药箱,连颠带跑过来了,进门就跪在她面前。
麻烦太女伸出手腕,喜鹊为您诊脉。
古代人就是麻烦,跪来跪去的。
不过这个医女的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喜鹊喜鹊,连起鹊桥,喜结连理。
百里星辰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用下巴指了指初六:本宫没事,你先起来去看看他。
医女年龄看起来不大,最多二十五岁左右,能来这里给她这个太女看病估计也是个厉害的。
但是她却跪在地上没动。
啧,年纪轻轻,耳朵就不行了。
百里星辰身子往前探了探,指着初六,气沉丹田,大声吼道:本宫没事,你先起来,给他先看!
医女缩回身子颤了颤:在下,在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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