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后来只能看着母亲满心满眼的悲痛欲绝,昔日里不沾阳春水的葱白指尖,早在柴米油盐里浸透了风霜,摩挲得我的脸颊生疼。
她已是极虚弱了,像是有说不尽的话,却也只能唤出一声声的“箬儿”。一直到那只手无力地垂下,从前艳名满京华的眸子里浑浊一片,已是不知在看向何处。
只有裴时默默上前,替她阖上了眼。
这样的梦我不知做了多少回,每次都像是亲身重历一回。
后来的裴时已是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来清高孤僻得紧,嘴巴更是尖酸刻薄得不知吃过了多少鸡屎才能有那么毒。
可每每我自梦中惊醒,他竟也会把那张猫讨狗嫌的嘴巴放缓了,用手掌一遍遍抚过我的背脊:“没事了,别怕,箬儿,不要怕……”
而我与裴时,其实有些渊源。
他十九岁初初来京,远不如今时这般权势逼人,可却架不住他被先皇一眼瞧中了殿试文章,御笔钦点成了少年探花郎。
三甲次第游街,状元榜眼皆老迈,唯他一人年少风流,唇红齿白一枝独秀,挺拔清俊得好似雨后一丛青竹,让人止不住想多看。
当日我正与闺友李家小姐梦棠在城中有名的望江楼饮宴,席间闻得街上人头攒动,顿觉好奇才探出头去,正巧一眼望见他抬首。
“裴郎当真好颜色。”李梦棠在旁低声喃喃。
确是如此,京中儿郎有如过江之鲫,却统统不如他生得这般好。
我被他一双桃花眼看得晃了神,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匆匆退了回去。
谁知后来裴时竟寻至薛府来提亲,却被父亲嫌他穷酸随意找借口挡了去。他受不得如此屈辱,只愤愤道:“薛公必有后悔之日。”
不想风水轮流转,昔日户部尚书锒铛入狱,曾经的小小探花郎却因新帝提携成了大理寺少卿。
当真一语成谶。
上一世我与裴时再见,便是今日此时。
我跪在床下,他坐在椅上。
三年未见,裴时的性子一如旁人传得那般古怪尖酸,他只正襟危坐听完了我的所有请求,满脸不置可否,也全然不提拒绝之辞。
我满腹忐忑,间或还有些许心酸,裴时却忽地起了身,到隔壁书房里去翻找起什么。
他找了许久才回来,我目光扫过,竟是捧回了满襟的烛火。
裴时的脸上竟像是存着些许笑意,他敛着长袖,一根根极耐心地将蜡烛点燃立在窗沿桌边,照得满屋如白昼般,却惹得人眼中酸疼。
直到所有蜡烛点完,他才转过身,指腹尚带着烛火灼出的微烫,将我眼眶中溢出的泪水一一拭去:“叫什么名字?”
下巴被他擒住动弹不得,只能将将抬起:“薛琢玉。”
“大名不算,我听过你家庶兄叫你——”裴时眼神微微放空,似是陷入回忆里,他慢慢收回了手,“若儿?哪个若?”
“是箬竹的箬。”我顺势低下头,“家母偏爱故乡窗前丛竹,却总不得空归家,便叫我箬儿,父兄听着也这般唤了。”
“哦。”裴时颔首,忽地沉默起来。
我只觉如坐针毡,却蓦地被他拦腰抱起,“既如此,便不能反悔了。”
烛火中央的架子床上,他伸手一件件剥去我身上轻薄衫裙。
那光照得我浑身的不自在,只让人想遮住颜面,裴时却不肯,用手紧紧攥住我的手,一字一顿地看着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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