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把我爸妈送进了局子。
是从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呢?
好像是有一次挨打后躲到同学家,同学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委婉道:
「来娣,你跟你弟弟长得不太像啊。」
当时我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我以为的爸妈,其实是把我从亲生父母身边拐走的人贩子。
从此我就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他们一家的奴隶。
而现在,他们还要把我再卖一次,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
可他们没想到,这次我先下了手。
早上我穿鞋的时候,惊觉这双鞋的前面因为穿太久,已经磨损出一个洞了。
我的脚趾露了一点出来,看起来穷酸又窘迫。
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穿过新鞋。
小时候是捡村里人不要的,亲戚孩子穿剩了的旧鞋。
长大了之后,是穿我妈剩下的。
她的鞋旧了不想要了,就会给我穿。
可是她的脚比我脚大,每次穿进去都是空荡荡的,穿两层袜子也不够。
我还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我的鞋因为太大了甩了出去,周围人哄笑的场景。
十七岁的少女,自尊心虽然已经被埋进土里,却还是顽强地生长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拿着鞋问我妈:
「妈,我这鞋穿破了,你能不能帮我再买一双?」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神情,当她撇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拒绝我了。
「买什么买?!我穿了三年都没破,啊,你穿半年就破了?!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挣钱,你怎么这么不心疼东西?
「你这么能花钱,有本事自己挣钱去买,滚滚滚——」
是啊,她也知道她已经穿了三年了。
我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双鞋是黑色的,我实在没办法,于是穿了双黑色的袜子试图稍作掩盖。
可是在走进教室的时候,我还是浑身发烫,怀着一种做贼般的心情,恨不得瞬移到我的座位上。
好在没人注意我的脚,我走到最后排坐下了。
「哎!刘来娣!你周末有没有事,咱们去看电影啊?」
前座的张承扭过头来,面色有些兴奋,耳朵微红。
看电影。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我看着张承白皙的面庞,青春懵懂的时候,谁会没对一个男生有好感呢?
更别说张承长得好看,成绩优秀,还会打篮球。
班里的女生一多半都喜欢他,我也不例外。
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去。
但我知道,我妈是不会给我这个钱的。
我摇了摇头,故作自然道:「不好意思,我要学习,没空去。」
隐秘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说出自己的窘迫,但张承似乎已经看出来了。
他涨红了脸急道:「不用你花钱,我请客——」
如果换在后来,我可能会坦然地接受他的好意。
但那时候,贫穷已经浸入了我的骨子,他这句话在我看来,好像一把利刃一样一刀捅破了我蹩脚掩饰的自尊。
我脸上热意上涌,口不择言道:「我要学习!谁跟你一样不务正业!」
张承一愣,随即面色有些发白,飞快地扭过头去不看我了。
一边喜欢他的女生为他抱不平道:「是啊!人家刘来娣是好学生,回去不仅要学习还要下地干活儿呢,哎,你那鞋上的泥是不是就是下地的时候沾上的啊哈哈哈哈。」
我低下头没说话,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好在快要上课了,老师走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呼出一口气,拿出课本儿。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找回一丝尊严。
即便从来没有上过补习班,我也是自始至终的年级第一。
成绩是支撑着我的唯一骄傲。
当年我爸本来是打算让我辍学回家干活儿的,是班主任可惜我的成绩,一遍一遍地到家里给我爸妈做思想工作。
她说了许多我的成绩将来一定有出息,能挣大钱孝顺他们,我爸妈都没有反应。
但在她说了一句:「女孩子多读书,将来也能找个好人家啊!」后,我妈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拉了拉我爸。
那之后我就能继续上学了。
我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一条路。
哪怕再辛苦,我也要走下去。
就在我专心背课文的时候,突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了,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瞬间心跳都停了一拍。
门口站着的,是怒气冲冲的我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结冰了。
完了,我想。
果然,我妈在老师惊讶的目光中快步走了过来,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我脸上。
全班哗然!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我被打得几乎撞在了我同桌身上,眼前一片金星,耳朵乱糟糟地嗡鸣着,半天反应不过来。
可我妈还不放过我,她伸手用力揪住了我的头发,恶声恶气道:「贱货,早知道该把你早早地掐死,你居然还会偷钱了,我那 50 块钱呢!!——」
我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木然地任由她在我身上拉扯,宽大的校服被她用力扯起,我的小背心都露出了一角,我听到旁边男同学起哄的笑声。
这时候老师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过来拉我妈:「这位家长,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干扰课堂秩序。」
可一位温柔的老师,力气怎么可能比得上天天干活儿的我妈,她一把甩开了老师,又给了我一记耳光。
「说啊,你是不是偷我钱去买新鞋了?贱货,不要脸的玩意儿……」
这一刻,我的灵魂似乎离体而去了。
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场闹剧,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支撑得下去。
「没有,」嘴被打裂的口子淌出一丝铁锈味,我讷讷道,「我没拿……我没拿……」
「你还不承认?我他妈今天非要打死你!」我妈揪着我的头发生生把我拖了出去。
我的头皮很疼,但似乎都没有周围那些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扎在我身上疼。
这疼是我的自尊被彻底践踏殆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
我妈就这么一路踢着我回了家,就在她拿出扫帚要打我的时候,我爸突然从屋里走出来了。
他看都没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一眼,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你兜里那五十块钱,我拿去买烟了。」
我妈举在半空中的扫帚顿了一下,还是抽了下来。
「妈的,你没长嘴,不会说话啊?!」
我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
我妈指着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生你养你,还他妈养出错来了?!
「正好回来了,给你弟把球鞋去刷了!」
说着她就进屋了。
我听到我爸轻声道:「下次别打脸,脸打坏了彩礼就不好要价了。」
我缓了一会儿,拖着疼痛的身体站了起来。
同学的那个眼神和那句话再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
一个母亲,真的能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我擦掉嘴边的血迹,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拿出刘雄那双臭烘烘的球鞋。
这双鞋叫什么 j,要上千块一双。
可这只不过是刘雄众多球鞋中不起眼的一双罢了。
我妈愿意拿半个月挣的钱给他买双鞋,却为了五十块钱,把我的自尊扇个粉碎。
我死死咬着牙,口腔深处的血腥味一阵阵地往上涌。
我要考大学!
我要出去!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家!
……
只是我这个时候还是太天真。
我不知道,他们是绝不允许一个奴隶逃跑的。
他们要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