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骨头一寸寸敲碎,脸上、胳膊、大腿的血肉被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剜下,身子缓慢往下沉,潮湿腥臭的泥土灌进耳鼻,窒息的恐惧让她想要大喊却只能发出几个单薄的音节。
钻心剜骨的疼痛最终化成麻木,眼里的天空一片血色,沈知矜的脑子里开始走马灯,一张温润矜贵的脸浮现在沈知矜面前,长身玉立站在柳絮纷飞的长桥上笑望着她,低声唤她
沈知矜!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阖眼的最后好像听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沈知矜的眼角划过一滴清泪。意识逐渐剥离,飘飘荡荡浮在半空中,又在下一刻极速坠落。
!
沈知矜惊骇的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久违的新鲜空气猛灌进气管,她抓着水红色的衣襟不住咳嗽。
等等,水红色的衣襟?
陌生的房间,大红喜庆的摆设,剧烈的血腥气窜入鼻腔,沈知矜皱眉抬起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掌心和关节处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左手手腕一条刺目的划痕,殷红的血迹蜿蜒流下,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身受三千刀,被敲碎骨血而后抛尸荒野,名满上京的才女沈知矜已经香消玉殒,那么这,这又是谁的身体?
窗外人影攒动,觥筹交错之声不绝,听上去很是热闹。既是喜宴,这具身子的主人为何割腕自绝?
沈知矜忍痛扯下床前的红绸帷幔缠住手腕上的伤口,失血过多带来的晕厥一阵阵袭来,但她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向下一瞥,脚边躺着一根沾血的芙蓉银簪,想必就是这姑娘割腕的物什。
沈知矜弯腰去捞,猝不及防脱力跪伏在床前,咚的一声重响把沈知矜自己吓一大跳,这身子太瘦削,硬邦邦的骨头磋磨在地上破了皮,她死死抿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屏息听着门外动静。
还好,没人发现房间里的异样。
就在沈知矜松了一口气时,紧闭的窗户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一个黑影灵巧的翻了进来,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巴。
呜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沈知矜还是看清了黑衣人的身形,是个体格娇小女子,暗自估量了一下战力,她不动神色的朝黑衣人的方向挪近,手里紧攥着银簪,被宽大的袖摆完全遮盖。
清冷的女声带着虚弱,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小觑:别出声,敢出声我就把你就地剁了扔池子里喂狗。
得到沈知矜的保证后,黑衣女子缓缓松开手,黑色面纱一扯,露出一张憔悴蜡黄的脸庞,左侧脸颊刻了一个墨黑的贱字。
黑衣女子伸手扯开自己的腰带,语气平淡: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现在把这身喜服换给我,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换喜服,替嫁?
眼看黑衣女子脱得只剩一件单衣,接着就要伸手解她的衣服,沈知矜尚且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躲避女子的动作。
此时黑衣女子终于有了表情,嘴角讥诮的上扬几分,好像看见了多大的稀奇事:怎么,难不成你不是被那姓孙的畜生强抢进府,而是自愿嫁进来的贱蹄子?
这人说话属实不怎么中听,沈知矜垂眸,揭开衣袖露出手腕上刚包扎好的伤口,摇头苦笑:大抵不是自愿的。
黑衣女子挑眉,看见她手里用来防身的银簪也没什么反应:哟,想不到看着娇娇弱弱的还是个烈女。
行了行了既然不想嫁还愣着做什么,那畜生喝不了多少,你快点把衣服换下来,不然一会儿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你。
看到沈知矜手腕上的伤痕后,黑衣女子的语气中明显缓和不少。
纵使心中还有诸多疑窦,但沈知矜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索性闭嘴匆忙解起衣裳。奈何她自幼娇养,习惯了衣食住行由人伺候,笨拙的样子看得黑衣女子频频啧声,抬手剥笋似的帮她把喜服剥了下来。
动作间,沈知矜不小心撩起黑衣女子衣袖一角,密密麻麻的红疹布满女子手臂,看着直叫人头皮发麻。
这是
黑衣女子表情难堪的想将衣袖拉下去,不料沈知矜一把擒住女子小臂,凑近细细打量那些红疹,眉头紧锁。
你这得赶紧用药,再拖下去可就要人命了。
黑衣女子迟疑,眸中晦暗不明:我这样的难道还有救?
那张稚嫩的小脸神情严肃,看着她长了红疹的胳膊并不嫌恶,语气老成得像是镇上资历最深的坐堂大夫。
希望不大,但总可以试试。
黑衣女子诧异,沉默片刻挣开沈知矜的手,背过身去往自己身上套喜服,嗓音有些哑。
得了吧,我看你年纪小口气倒不小窗边系了一根线,你顺着那根线走就能逃出去,趁着那畜生还没进来,你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沈知矜没反驳,默默穿好黑衣女子的夜行衣,有点大,袖口得扎上两圈。她走到窗边,皎洁的月光浩浩荡荡倾泻下来,一根鱼线捏在手里重似千斤。
脸上刺字,沾了花柳病,对今晚的新郎官深恶痛绝,这些细枝末节在沈知矜脑内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开篇,也能预见闹剧谢幕时的悲凉,翻出窗棂,转身看黑衣女子已经着喜服端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神情隐在帷幔后看不真切。
顶替成为新娘然后呢,后面的事沈知矜不敢想。
沈知矜盯着那几乎要与帷幔融为一体的红影,眼睛有点酸涩,喃喃出声:我们还能再见吗?
她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及笄前有爹爹娘亲呵护,进了国子监后又有良师益友相伴,作些附庸风雅的词令便博了个第一才女的名头,若非,若非变故陡生,除开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她的后半辈子也应当是顺风顺水的。
明明素昧平生之前的种种境遇让她注定无法坦然面对现在这样以命换命的局面。
红影似乎抖了一下,夜风骤起,沈知矜打了一个寒颤,屋外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咬咬牙转身没入夜色。
锦娘,我叫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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