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幅好作。”皇帝一手提着一卷山水画,一手摸着下巴。“你以为这幅该配什么诗?”他偏头问旁边人。
旁边那男子身材欣长挺拔,穿一身玄色常服,背手而立,衬的他越发冷峻不可侵犯,他眯眼去看那副画。
一副横卷,高耸的山直入云霄,山头是漆黑的云,酝酿着雨;骤雨打入湍急的池,苍劲的松教风吹弯了腰,肃杀萧条之气跃然纸上。
皇帝起身往那作上敲了个章,又开了口:“你晓得子相先生么?如今他的作品独领风骚,市上已然出现不少仿作。朕好奇,打听了一番,居然还问出点东西。他是朕的老师,顾安越的弟子。”
那男子带了几分好奇:“臣记得,顾安越是吴派大家,怎么这幅不像寻常吴派之作那般细秀平淡,倒有些浑厚雄健之意。”
“这位子相先生,正是以此独树一帜,粗笔山水画苍劲简练,不似其他文人画细腻隽秀。”
“臣是粗人,不懂这些高雅之物;以臣鄙见,以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堪配此画。”他千般回忆万般感慨涌上,最后汇成那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皇帝笑着称好,“老七你总说自己文采鄙薄,朕却觉得不然,你这诗配的妙极。”说罢,提笔写诗。
此刻正是嘉和二年春天,国泰民安,人才辈出。
太祖严峻法,疏文化;诏狱里不断有文人被送上断头台;人心惶惶,文学拘谨,画师创作揣测上意,画风单调,一味讨好。文学艺术发展不如两宋,甚至落后;人思想被束缚,精神被捆绑。
直到先帝仿前人设翰林书画院,才算有所建树。
嘉和帝从小被各种诗词歌赋名人画作耳濡目染,师从吴门画派大家,自然重文墨书画;以恢复两宋画院之兴盛为目标,集天下有名大家,予官职。
翰林顾安越正是这位吴派大家,不过前些年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官回了苏州,已退隐四年有余。年初,子相先生一副苍松图傲然于市,有顾老先生飘逸之风骨,一打听才知道他正是师出吴门。
皇帝自然感兴趣的很,他写完一阙诗之后落笔,卷了卷袖口,对身旁的宦官说道:“朕已向顾安越打听了这位子相先生,听说如今人在临安,你去一趟,把人寻来,朕要会一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子相先生。”
旁边的宦官一拱手:“是,奴婢即刻就启程。”
那玄衣男子却思想飘忽,盯着那画愣神,皇帝见了,不免疑惑:“朕不如将这画赠与你?朕看你也喜欢的紧。”
那男子轻笑:“皇兄若是赠予臣那是极好的,这画让臣想起了位故人,不免抒怀。”
皇帝吹了吹那片诗,手指抚过,不带墨痕,这才把画交给旁边的宦官,那宦官一接,立马知会,卷了起来交给他:“七王爷,您收好。”
此人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永乐王燕景,人称七王爷。
七王爷接过画轴,一手捧着,往上提了几分,说道:“那臣就谢陛下赏赐。”
皇帝摆了摆手,又坐回桌前,“不必。只是朕往上印了章,提了字。”他摆好砚台,又问:“等这位子相先生来了,你可也一起同朕会一会?”
燕景生平最怕同满腹经纶,张口就道仁义礼智信的文士打交道,一听就下意识拒绝:“不必了…”
“朕以为你这几年在府里清净,也懂得品一品这些风雅之作。难不成还像早些年一般爱去八大胡同那块儿吗?”
“早就不去了。”燕景一愣,不懂皇帝怎么提起这茬子事。
“母后操心你的婚事,连同朕也要管你的家务事了么?”
“臣不敢。”他拱手,连道惶恐。
早些年他爱逛花街柳巷,闹得京中人尽皆知,都以为他是风流快活惯了,王府里才没个王妃;近些年收敛不少,平日不去八大胡同,亲自操练起兵部的兵吏来,王府却仍没个王妃主母。
不免奇怪,这下别人又说他好龙阳。东厂那帮子宦官生平最善趋奉献媚,听到点风声,居然给他送小倌。
燕景又气又好笑,难道前几年爱逛青楼的就不是他了么?
太后着急他的婚事,太皇太后也操心起来;每年选秀女,还要帮他也物色一二,他都拒绝了。
谁又能管得了这位七王爷呢?没人能管的住,连皇上有时都要让上三分的,最是嚣张跋扈。皇帝刚登基,七王爷不得不上朝,在那帮子能说会道文官中游走,这才敛了性子,不比前些年当个纨绔,举手投足却仍透着骄矜。
皇帝懒得操心他的婚事,无奈太后催促,叹了口气:“母后让你有空去趟她那儿。”
燕景唔了一声,把那副画抱在怀里,拱了拱手:“得了空会去的,臣告退。”说罢就出了养心殿。
皇帝见他风流背影,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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