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不吃鸡蛋,小姑姑生病了,留给小姑姑吃。
听到屋外清亮的童音,已经醒来两个时辰的谢欢颜盯着雨过天青色的幔帐,终于确定,她重生了,重生在十四岁大病一场后的初夏里。
天光微熹,空气潮湿,正是大雨过后的清晨,空气中散发着草木清香。
劲宝真乖,劲宝快吃,祖母还给小姑姑留着呢!
谢欢颜听到母亲欧阳氏温柔的声音,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现在他们还住在村子里,日子艰难而清贫。
父亲谢常胜七年前投军,原本还有书信往来,但是三年前突然音讯全无;大哥谢伯言去年舍下大嫂张氏和四岁的侄子投军寻父,二哥谢仲谋前些日子留下书信也偷偷离开去投军,家里便只剩下母亲、大嫂、自己和侄子。
四个妇孺靠着谢伯言托人捎回来的微薄军饷度日,日子过得艰难。
然而欧阳氏坚强乐观,深明大义,张氏柔和温顺,孝顺婆婆友爱小姑,除了担心军营中的三个男人,家里也没什么大的难事。
还有,谢常胜是入赘的,所以现在谢欢颜他们兄妹几人都姓欧阳,谢姓是日后谢常胜成为将军后,他们才改回去的。
现在谢欢颜还没进京,没有得到大长公主赐名欢颜,所以她还是欧阳娇娇。
如果按照前世的进展,接下来她就会救了沈牧之,然后留他两年;沈牧之走后,她被村里人陷害,名声尽毁。
带着荣耀归家的父兄为了她日后嫁人,只能一把火烧掉这里,村里人只知道欧阳家多了四个冤魂,却不知道一家人已经在京城团圆。
沈牧之这个蠢货,只查出父兄放火,就没有查到她金蝉脱壳,所以后来为了报恩就处处针对父兄。
怎么不蠢死他!
幸亏父兄最后都没事,否则这辈子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弄死沈牧之。
但是想起沈牧之那心狠手辣的做派,谢欢颜还是决定离他远远的。
没有接近,就没有伤害;前世种种就算了,这辈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一世,她要好好地陪伴父母,再也不要嫁人,不婚不育,多攒点钱,做个有钱的讨人喜欢的姑奶奶,在府里帮大嫂带带侄子侄女们,足矣。
娘,眉眼温柔的张氏忧心忡忡地和婆婆商量道,娇娇刚刚退烧,食欲不好,要不要赶集去替她买些好吃的?我这里还有些钱......
张氏出身乡绅之家,家境优渥,偏偏看上谢伯言这个穷小子,哪怕和家里决裂也要坚决嫁给他。
谢欢颜发烧治病,家里没钱,张氏厚着脸皮回娘家借钱,钱借到了,她却因此受到了家里人的嘲讽......想到这里,谢欢颜紧紧握住拳头。
她要努力赚钱,让家里人不再受人奚落,堂堂正正过上好日子,等着爹和哥哥们回来,在村里人的艳羡之中离开。
三年,只要坚持三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欧阳氏叹了口气道:阿筠,委屈你了。
娘,都是一家人,您别这么说。还剩下二两银子,我打算去集市上买两头小猪回来养着,年底养肥了也是进项。
屋里的谢欢颜听到买猪,猛然想起来前世这番对话后发生的事情,惊起一身冷汗。
前世今日,她嚷嚷着一起去,然后用本来买两头小猪的钱,买回来沈牧之这个祸害!
现在想想,当时大嫂的怜悯和支持也是她买下沈牧之的重要原因。
就算她不去,大嫂多半也会心软,那万万不行!
我也去,大嫂,我也要去!谢欢颜嚷嚷着道,起身趿上鞋就往外跑,却头晕目眩地靠在门上。
欧阳氏担心她大病初愈不许她去,却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加上张氏也保证会好好照顾小姑,欧阳氏终于答应。
娘,我也要去。五岁的劲宝拉着张氏的袖子。
张氏却怕他去乱要东西花钱,安抚道:你要是不在家保护祖母,山上的大野狼下来,把祖母咬伤了怎么办?
劲宝立刻拍着胸膛道:那我在家里保护祖母!
谢欢颜笑眯眯地道:劲宝,等着小姑姑给你买糖吃。
有钱不给家里人花,去救什么不相干的人?沈牧之那么厉害的人物,哪里用她多管闲事?
乡下集市热闹喧嚣,市井繁荣,人间烟火最是抚慰人心,站在集市入口,谢欢颜百感交集。
娇娇想吃什么?张氏温柔笑道,大嫂给你买。
嘴里没味,想吃桃子。
乡下这些东西都很便宜,为了省钱,谢欢颜故意这般说。
张氏却还是给她买了最大最红的桃子放到篮子里,又给她买了两小块鹿脯。
谢欢颜没舍得吃,准备带回去给劲宝,便只推说不喜欢也放到篮子里。
张氏叹道:娇娇病了一场,懂事了许多。但是你都十四了,在家里留不了几年,我和娘都想好好疼你。
谢欢颜笑:我才不嫁人呢!等爹和大哥二哥荣耀归来,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走走走,咱们去买小猪去。
买男人不如买头猪。
前面那是怎么了?张氏指着围做一团的人群好奇地道。
谢欢颜心里一紧,忙拉着张氏往旁边走:可能是有人打架,咱们不敢靠前,赶紧去买猪,晚点怕好的被人挑没了。
张氏点头答应。
两人买完猪,张氏用筐子背着,谢欢颜接过篮子往回走。
谢欢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莫名地不舒服,眼前忍不住浮现出前世沈牧之被救时候的凄惨模样。
他倒在地上烂泥一般,被人打骂,只因为他饿极了,偷了两个馒头......馒头铺子的兄弟蛮横,对上挺身而出的自己,非说他偷了二两银子,要他卖身偿债,所以后来自己才用二两银子买了他。
沈牧之,其实也不算忘恩负义;相反,他还一直记着自己的恩情,只是用错了地方。
大水冲了龙王庙......呸呸呸,谁和他一家人?
要不,还是去救救他,只是坚决不能带他回家了?
谢欢颜究竟过不了自己内心这关,终于还是拉着张氏去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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