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挺着肚子哭得梨花带雨,眼下一粒胭脂痣楚楚可怜,老夫人已经气得摔了茶盏,飞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裴乐松的脸。
红玉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却死死咬定 李南芊无辜,绿珠年幼不知情,是自己恨周姨娘所以买了道士,想害她们一尸两命。
裴乐松看着摔在自己面前,那个大着肚子的人偶,十七根银针都密密麻麻地扎在它的肚子上。
他不知道为何红玉咬死是她自己找道士要陷害周姨娘。
「丫鬟没有她的主意,怎会去求访道士?我的生辰八字也从未有他人知晓,不过是从前我与她交好,便掏心掏肺地同她说了许多,谁想……」周姨娘满脸是泪,「你若要害我,你尽管来害,何必咒我腹中孩子,你自己生不出,便也要咒我们母子吗?」
「她出身乡野,这种下作手段她倒是懂得多。」
「说不定当初便是用这种手段,勾引将军呢。」
老夫人气得浑身乱战,裴乐松只觉得自己一张嘴怎么也说不清。
难道要他说,自己和南芊换了身子,找道士偷偷打听换回来的法子?
他实在不知那个人偶从何而来,也不知周姨娘怎么知道他吩咐红玉去寻道士的。
「关起来!不许给饭吃!死生由她去!」
老夫人哆嗦着嘴,脸上泪痕未干,底下丫鬟们请大夫抓药打热水忙作一团。
裴乐松担心母亲身体,想上前去侍候。
却不想一只白润细腻的手按在他的腕上,轻轻制住了他。
周姨娘背对着众人,自沾泪的手帕后抬起眼,看了裴乐松一眼,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眼下胭脂痣风情万种:
「妹妹呀,你还想去气死老夫人吗?」
裴乐松愣住,这女人的脸怎么变得比翻书还快!
「你呀,还是太嫩。」
仆妇将裴乐松关在私牢里,隔壁躺着气若游丝的红玉,仅一块破毡勉强覆体。
老夫人再不喜欢南芊,也知道发妻是裴乐松的脸面,她不能对南芊上刑,便拿她身旁的丫鬟出气,这一拷打,身上伤口溃烂起了烧,老夫人责令下去,不许人替她医治。
「死了便拉出去埋了,谁敢再说一句情,一并打死!」
外头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裴乐松脱了外衫给红玉披上。
红玉原本是周姨娘房里的丫鬟,他并不明白红玉为何要袒护自己和绿珠,明明她只要松口把事情推到南芊身上,便可脱身,周姨娘这个旧主见她里应外合,想必也不会难为她。
红玉半夜起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让他快走:
「夫人,你快走呀,红玉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我治不了了,夫人不必难过。」
她烧得迷糊,朦胧间开始一声声叫娘,裴乐松从她话语之中拼凑出一个穷人家的女儿,为了一家生计签了奴契,她卖力地讨好主子,偷偷地攒钱,指望有一天为了赎身脱了贱籍,却被周姨娘翻出来那些钱,以为她手脚不干净。
干净也好,不干净也好,谁能容忍奴仆偷偷另作背主的打算?
那一日她本要被拖出去发卖了,被南芊拦下,南芊挑灯翻了旧年的账本细细算了,只说这钱银对得上账,红玉无辜。
也是从这个时候,南芊和周姨娘交了恶。
……所以周姨娘才会在老夫人面前那样搬弄是非,让本就看不上南芊的母亲更加讨厌南芊。
雨停了,巴掌大的窗外透出一丝天光时,红玉死了。
裴乐松对红玉这样的丫头并无太多印象,只知道是个性格稳重的,似乎经常帮南芊收拾屋子,教导年幼的绿珠。
可就算这样,裴乐松仍然觉得心口闷疼,似乎是来自南芊的情绪。
他捱了两日米水未进,只觉得眼底发黑,可母亲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重重的孝道有时候也会压得他喘不上气,自己父亲四年前战死沙场,大哥素来不争气只知吃喝玩乐,母亲所有的倚靠和指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夫人,您偷偷吃点。」乳母偷偷来看他,趁人不备塞给他两块烤饼,「夫人从前就惦记着这个。」
烤饼是北荒的吃食,粗面饼抹上牛油,两面烤得焦脆,中间却软暖香甜。
南芊以前很喜欢吃,可自从嫁入将军府便再也不吃了,因为会被旁人说上不得台面。
他其实隐隐猜出来了,南芊在刻意抹去她在北荒留下的习惯,为了他努力融入将军府。
她从前也和他抱怨过,京城的酒太甜,辣子也不够辣,总吃着太甜太精致的糕点,人会没力气。
后来她就不跟自己说了,连礼仪规矩都学得像,有时候他看到南芊也会恍惚,这是从前那个纵马高歌,自在肆意的南芊,还是哪个名门的闺秀?
所以在碰到萱梦的时候,他动摇了,他和萱梦说自己同她不过是一时少年冲动,如今腻烦规矩刻板的妻子,却也不便休妻,萱梦听了才连连叹这吃人封建的制度,连不爱了都要找各种借口才能休妻。
饿到半夜,他终于没忍住掏出烤饼,狼吞虎咽。
昏睡到三更天,依稀听见外头嘈杂,他只觉得自己头发沉,似乎也起烧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绿珠在煎药,满屋药香。
母亲察觉自己是冤枉的了?
不是。
是杨昭溪跑死了三匹马,昼夜不歇地赶到了将军府,连口水也没喝,将那封将军亲笔的家书重重拍在桌上。
雨天疾驰,几夜未睡,马背颠簸,他眼底红得吓人:
「南芊有恙,我不独活。」
八个字是杨昭溪说的,也是大将军的笔迹。
母亲见杨昭溪如此急切,想必是儿子吩咐,不敢大意,匆忙命人来为南芊诊治。
裴乐松靠在床边看那纸家书。
他知道杨昭溪的字和他的字很像,自己细细看了,竟也分辨不出。
那这八个字,到底是南芊授意,还是你杨昭溪的私心?
杨昭溪,从你束发的发带到你弃文从武来了北荒,你真当我裴乐松是傻子吗?
杨昭溪自家中探病回来这日,北荒下雪了。
他掀起营帐,一身雪气,连大氅也未脱,倒头便睡。
看来家中父亲病重,让他很是忧心。
顺途让他捎去的那封家书,大约也送到了。
如此巧的事情,也算上天保佑。
虽然我不知道杨昭溪和裴乐松有什么过节,但是这会他确实帮了个大忙。
我为他把大氅脱去,雪水化了,这样湿着睡着一定会生病。
为他拉起被子盖好时,我才看见杨昭溪束发的发带,底下绣着一个小小的「囍」。
针脚粗糙,我乍一看觉得眼熟,但想想,也许是哪个姑娘给他的定情物,也不好多问。
杨昭溪直睡到三日后方醒,瘦鸦几番怀疑我出于私怨,把杨昭溪捂死了,几次偷偷去探他鼻息。
日子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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