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深秋暖阳热烈却并不灼人。
东郊女子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乔晚棠自缝隙中走出。
六年了,周围环境变得和记忆有些出入,她原地辨认了一下才向右走去。
那是当初警车将她押送过来的方向。
两个小时后,她走进市中心疗养院和前台说要探望自己的母亲乔凌兰。
工作人员让她扫码登记身份信息。
什么意思?
对方以为她没听清,提高音量说:来访请扫描二维码登记身份信息。
乔晚棠茫然,在旁边等待咨询的人渐渐不耐烦的眼神中,捏着身份证迟疑地递了过去。
登记好信息后护士带她来到五楼的一个房间外。
5302,到了。
房间不大,进门就能看到窗边的摇椅上躺着一个大约五十岁的中年女人。
阳光笼罩中女人姿态放松,正睡得安稳。
乔晚棠眼里渐渐弥漫起水雾,她死死咬住下唇压抑住哭声,一步一步走上前,跨越六年时光,终于走回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身边。
六年前。
何远山将一个文件袋推到乔晚棠面前。
袋子里装的,是她肇事逃逸致人伤残的罪证。
小棠,你养母现在已经无法自理了吧,你还是个学生,没能力照顾好她。如果你肯替怡安认罪坐牢,你的养母会立刻住进最好的疗养院,有专人照顾。
我养了怡安十八年,她和我的亲生女儿没有分别,我必须救她。
周韧虽然权大势大,但我也有我的门路,能为你争取轻判减刑。
周韧,海市周家的少爷,他的未婚妻魏明欢就是受害者。
警方判定,撞车的主要原因是嫌疑人驾驶的车辆发生故障。
但撞车后,嫌疑人不管当时尚有意识的受害者直接逃逸,导致受害者因抢救不及时而变成植物人。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看着何远山漠然说出让亲生女儿坐牢的话,乔晚棠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噩梦。
因为亲生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而她出生后被抱错,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所以父亲并不喜欢她。
这些乔晚棠知道并理解,可她没想到,父亲竟然能在三言两语中就将她的人生,甚至性命置于绝境。
无论如何,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女啊!
虎毒尚不食子,可她的父亲却把她往火坑里推。
乔晚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漫长的牢狱生活令她逐渐变得麻木,放弃了思考这些问题。
总归何远山没有食言,在她答应坐牢后让养母住进了最好的疗养院。
一直住到现在。
妈妈,我回来了。
睡梦中的乔凌兰被唤醒,睁开眼看见守在身边的女孩儿,茫然又陌生。
你是谁?
养母不认识她,乔晚棠并没有为此感到意外或者沮丧。
因为乔凌兰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遭到重击引发了早老性痴呆,早在乔晚棠入狱前就已经严重到生活无法自理。
我是小棠,你的女儿。
乔晚棠讲起母女两人在一起生活的十几年,帮乔凌兰填补大脑里的空白。
太阳落山时,护工送来了乔凌兰的晚饭,喂她吃完后带她去散步消食。
乔晚棠跟着一起去,她才回到妈妈身边,自然半步都舍不得离开。
经过一个拐角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突然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护工察觉到不对劲,上前询问:乔小姐,怎么了?
此刻,乔晚棠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她的脑子里充斥的满是曾敲碎她所有希望的一句话:我会让你在监狱里忏悔一辈子。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那位手眼通天的周家少爷周韧,就在不远处。
当初,何远山放出指认乔晚棠是凶手的伪证。
她在绝望中抱着最后的挣扎和期待找到周韧,试图向他解释求救。
可是和其他人一样,他不相信。
乔晚棠还以为,她对周韧数年的执着和付出,或许能换来他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
然而真正换来的,是他一锤定音,将她送进监狱,困顿折磨了她整整六年。
冥冥之中,周韧似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
转身扫视周围,一个熟悉却与记忆中不大相同的人进入他的视野。
乔晚棠?
心中瞬起的惊讶被紧随而来的恼怒冲散,他猛地攥紧拳头,快步朝她走去。
仅仅听见周韧喊她的名字乔晚棠便如坠深渊。
想到那些她曾承受的,连回忆都不敢回忆的痛苦中也有他的功劳,她便从骨子里对他感到害怕。
就在此时,身边的乔凌兰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回到现实,她终于想起来应该要逃。
乔晚棠让护工带乔凌兰回房间,关上门,转身拔足狂奔。
砰
周韧追上她,生生把她扯倒在地。
顾不上后背和手肘钻心刺骨的疼,她爬起来就要跑,却被抓住了衣领。
无视乔晚棠的挣扎,周韧大力拖着她来到地下停车场,找到车子,想要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
他要干什么,是不是要送她回到那间逼仄又暗无天日的牢房?
曾经在牢房里发生的一切一一在脑海中浮现,瞬间,巨大的恐惧和惊悚淹没了乔晚棠。
放开我!
凄厉的惨叫在停车场里无限放大,令人毛骨悚然。
她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从周韧手里挣脱,退到几米之外光线充足的地方。
但她知道,逃不了。
因为周韧说过要她在牢里忏悔一辈子,他向来说到做到。
心里害怕到极点反而生出鱼死网破的勇气,乔晚棠抬起头直视他。
周韧,我不欠你什么。
听见这句话,周韧中烧的怒火倏然冻结,浑身气压骤降。
他从阴影里走出,眼里含着山雨欲来的晦暗。
没错,你不欠我什么,但你是不是忘了,你欠了明欢的一条命。
高大挺拔的身姿如山般向乔晚棠倾轧过去,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扯。
四目相对时,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这笔债,只蹲六年牢怎么还的完,哪怕死,你也还不完。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公分,乔晚棠没有任何阻碍地接收到了周韧的情绪。
一股比六年前更强烈的厌憎有如实质地包裹了她。
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涣散,乔晚棠蓦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好,那就让我死。
乔晚棠毫无预兆地晕倒,整个人突然下坠。
周韧下意识松开手中的发丝,在她摔倒前托住了她。
来不及多想,他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楼上奔。
作为全市最好的疗养院,这里的医疗服务丝毫不输三甲医院。
护士们一看见狂奔而来的男人就立刻冲了上去,接过他抱着的女孩儿迅速送往急救室。
怀里蓦然一空,周韧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被推远的乔晚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她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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