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第一次见到裴璎是在嘈乱的街头,起义的学生并满街飞舞的大字报,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冲到自己坐的黄包车前,把宣传的纸张递给他。
是只纤细白净的手,腕上戴着素银镯子,很老旧的款式,却借着太阳的光,有些晃了人的眼睛。
面前的女孩,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剪着齐耳的学生头,有一双好看的水漉漉的眼睛和小巧的脸庞。
他心中泛起莫名涟漪。
「先生」她开口,同时又把那张宣传的纸张往他面前递近了些。
他扶着帽沿,微笑着拒绝了她。
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
顾府里,男人有些局促地开口:「令尊十五年前曾定下一桩婚事,如今小女已适婚龄,不知可否兑现当日之诺?」
男人递上一枚玉佩,顾随细察时,不忘用余光瞄一眼她。
她就坐在男人身侧,头低着,眼神淡漠,似在出神,手指却是在卷着衣角。
顾随看着玉佩,已明白了这桩婚事的根源。
十五年前顾老爷子南下贩货,返程途中遇上了山匪,山匪谋财后将顾老爷子丢弃于荒地,一息尚存之际,幸遇上一位采药的郎中。
郎中救了他的性命。顾老爷子大难不死,为报恩人,遂结下了亲事。
只是顾老爷子已逝,平日也并未对那件往事过多谈及,顾随脑中只有些微印象。
不过那枚玉佩,确实与弟弟顾盼的同属一对,水头上佳的鸳鸯佩。
是了,老爷子当年为顾盼定下的娃娃亲如今找上门儿来了。
顾随瞥了眼裴璎便是那日当街遇见的女孩,心念一动。
他抿了口茶,悠悠开口:「确有其事,父亲当年为小弟安排的婚事,只是」
顾随扮为难状,看着郎中额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
「幼弟打小接受的是新派教育,如今更是赴美留学,思想新潮,早是放言拒绝父母包办婚姻,我们实在是不能违拗他的心意。」
郎中有些慌地念叨:「是吗这可如何是好」
他有些哀求地看着顾随:「世道混乱,我们本已决定举家南下,只恐颠沛流离,误了女儿婚姻大事。」
顾随揣度其中深意,嫁女事小,得了彩礼多捞一笔是真。
心中冷笑,他似思虑良久,不时才缓缓开口:
「既然家父许诺,不可不遵,然幼弟之意亦不可更,不妨委屈令爱,嫁于我作妾室如何?」
他看到她的身子似乎一颤,卷着衣角的指尖微微发白。
同时也满意地看到了郎中眼中的动摇。
他压下心中的欢喜:「顾家算得上是北平数一数二的经商人家,绝不会亏待了令爱,与其承受流离之苦,不若留在我们顾家,没了后顾之忧,您的南下之行也定会顺畅许多。」
有些话不必摆在明面上。他不信这老郎中不知嫁女后会得到什么,也不信他不动心。
郎中只能转头看向女儿。
望着父亲含着乞求与无奈的目光,裴璎咬咬嘴唇,狠下心说:「我可以嫁,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她直视顾随,似乎并不畏惧这个年长自己近二十岁的男人,但眼底的躲闪还是出卖了她。
「但说无妨。」
「婚后我要继续上学念书。」
「可以。」
他回答得爽快,连她都吃了一惊。
事情敲定,安排人送父女二人回府后,顾随去佛堂见了顾老夫人。
听完事情原委,顾老夫人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加心平气和。
她只是对顾随说:「你一直怪我们喜爱盼儿是不是?」
「可是你该怨恨的是我们,不是你的弟弟,也不该为了报复把无辜的女孩子卷进来。这件事不仁不义,夺人妻毁人姻缘,会遭报应的。」
顾随并不在意:「娘,顾盼都不知道这桩婚事的存在,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中意。一个落魄郎中家的女儿,怎么配得上你的宝贝儿子,你们自小宠爱顾盼,自然是想给他最好的。」
「没有人能违拗你心意了不是吗?」
顾随却回答了顾老夫人的上一段话。
「我不怕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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