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婷有个秘密:当她撑起伞的时候,能看到别人的气运。
区区油纸伞就行。
在她眼里,大部分普通人身上萦绕着斑驳白色光晕,倒霉蛋周身晦暗黑灰,少数成功人士体表则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唯有受上天眷恋之人才会有着紫气东来之相。
阿婷当够了孤儿。她在慈幼局门口看到落魄犯官宋延生时,就明白这是老天的宠儿,此前种种磋磨,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在大家的奚落声里,阿婷主动烧水泡茶,脆生生地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世态炎凉,宋延生流放岭南的路上,头一次收到别人的善意和肯定,不禁热泪盈眶。
不足俩月,新帝登基,才在贬所安顿下来的宋延生被急召回京,升官赐宅,洗清一切污名。
宋延生到处跟人说,他转运是从遇到那名慈幼局的小女孩开始的。
阿婷离开了慈幼局,由一堆仆役护送进京,做了宋延生的养女,改名宋瑗亭。京中人都说宋延生是将对已故妻儿的感情,寄托在了养女身上。
宋瑗亭进家门第一件事,便是顶着恶评,装病撵走了宋延生书房里的俏婢。没多久,俏婢作为敌国细作,进了诏狱,收留她的那家人差点家破人亡。
自此,宋瑗亭摆脱了孤女名头,亲近的人都叫她「小福星」。
其实宋瑗亭一点都不幸运,她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气运,她只是尽量靠近幸运之人,远离倒霉之人。比如那名俏婢,气运黑得都快掩住容貌了,她哪里敢留。
那年,宋瑗亭七岁,宋延生刚至而立之年。
十年匆匆而过,宋延生官拜首辅,宋家门庭若市,想给宋氏父女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京中勋贵女眷亦频频接触宋瑗亭,流露出聘娶之意。
宋瑗亭对此多半是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实在挡不住,就趁着阴雨天撑伞看两眼,气运好的留下做备选,气运差的想办法搞点事推掉。
京中人人都说宋家小娘子喜欢雨,尤其是喜欢下雨天出来做善事,且人家伸手帮过的人多数都成了才。是以,近些年京中多了一景:一到雨天,各色人等就跑宋小娘子常去的地方「偶遇」。
别说,还真让她碰到了不少值得交往之人。
譬如困居城隍庙,得她资助后,当年考中探花的书生;譬如差点被渣男骗婚,得她提点后,毅然回家给国公爹爹认错的贵女;譬如货物被雨所泡,寻死觅活,得她援手后,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首富的货郎。
宋家人都知道,宋延生的人脉,有三成是小娘子给拓展的。
宋延生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人脉,他忍不住心惊胆战:「闺女哇,你悠着点!咱这位陛下,素来多疑,你爹我功高盖主,是要遭忌的!」
宋瑗亭温顺低头哭泣:「女儿时常在想,我本薄命,多亏了爹爹,才得脱苦海。可见好人有好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女儿也是想给爹爹积福。」
女孩生得貌美,低垂螓首的时候,有种梨花带雨的脆弱感。
宋延生张了张嘴,扭头转身就走。闺女他舍不得管,这福气给女婿行不行?
宋家要给闺女相看夫婿的消息一传出,就成了京师热门话题,许多自认门当户对的人家纷纷上门,带来的后生个顶个俊俏。
宋瑗亭敷衍地看了几家,在正堂没法打伞,习惯了看气运下菜的主儿难受得五脊六兽,不得不借故逃脱,上街看起了进京赶考的书生。
会考将至,正月一过,京里的读书人便忽如一夜春风来似的到处开花。熊孩子随手朝街上扔块石头,能砸一对举人,搞不好石头弹跳下,还能多个凑热闹的秀才遭殃。
丫鬟春喜殷勤地给宋瑗亭打伞:「有点飘雨丝,您挑干净的地儿走,别弄脏了鞋。哎,外城这家新开的酒楼不错!」
白底红梅的竹骨伞笼罩头顶,宋瑗亭眼中的世界立即变了。她看见黑白灰走街串巷讨生活,深浅不一的红色在书肆进进出出,甚至还看见了一抹紫色。
嗯?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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