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刚把小姑娘扶起来,就看见山羊胡子没来由的这么一跪,差点被吓了一跳。他毕竟还没怎么习惯这个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世界。
秦怀玉倒是差不多能猜到山羊胡子的心理活动,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山羊胡哭诉道:“楚王殿下,方才是老奴猪油蒙心才对殿下如此不敬,殿下万万莫要与老奴计较。殿下看上这位奴婢,送给殿下就是了,什么钱不钱的,不要折煞了小人!”说着,他连忙拾起脚边的两枚银饼子,双手托着奉到李信面前。
李信望着面前这一幕,人都有些傻了。在他的认知里,既然这个小姑娘是把山羊胡的花瓶打碎了,那他要把小姑娘带走的话,不仅要付出足够赎买小姑娘的钱,当然还应该把山羊胡的损失赔偿掉,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在搞什么?神经病吗?”李信看着跪在地上的山羊胡子,一脸不解地骂了一句,完全没有伸手拿回银饼子的打算。
山羊胡子一脸谦恭地低着头,就算听不懂什么叫“神经病”,也没有半点抬头或者询问的意思。他只求李信能赶紧把这烫手的银子收回去,至于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奴婢什么的,李信想带走就带走,他丝毫不想阻拦,只要李信以后不找他麻烦,哪怕再多送三五个也不要紧。
李信完全不明白山羊胡子的心理,也不想明白。他拉起小姑娘脏兮兮的小手,冷冷地对跪地不起的山羊胡子说道:“这丫头的文书,最迟明天中午给我送到王府去,若是没有送到,你这店铺也不用开了。”
说完,他牵着小姑娘和秦怀玉一起大步走出了东市的坊门。
山羊胡子捧着银饼子目送三人远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头一回感到有些后悔:这破花瓶未免也太不吉利,早知道就该听婆娘的话,不要花钱买这玩意儿就好了,竟然为它惹上了楚王这等人物,这下该如何是好?
李信和秦怀玉带着小姑娘离开东市以后,便往崇义坊的方向走去。秦怀玉低头看了一眼乖巧地走在两人中间的小姑娘,她一直低着头走路,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是刚才吓坏了,还是至今没有完全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你管不过来的。”秦怀玉叹了口气道。他很理解李信的心情,但也很清楚李信这样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李信平静地看着前方黯淡的路,道:“我知道。但是实在看不过去,只能见一次管一次咯。”说完,他突然笑了,又道:“难怪孔夫子说君子远庖厨,看来他老人家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以后没事还是在王府呆着吧,不要出来闲晃了。”
秦怀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李信没想过让别人也秉持他这种重视生命的态度。但至少对于他来说,他完全不想接纳唐人们的常识为自己的常识。他还想在自己心里留下一片足够干净的地方。刚才这种事不管再重来多少次,他都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他至少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回到崇义坊的时间比正式宵禁的时间迟了一刻钟,巡街武侯看见秦怀玉和李信还慢悠悠地在街上走,连忙叫苦不迭:这二位爷,都宵禁了还在街上晃,这不是难为我吗?我是管还是不管呢?
管,可以博得一个“不畏豪强”的名声,但很有可能为这个名声付出巨大的代价;不管,则海阔天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应该选哪一边,答案显而易见。
最后,这位武侯默默抬头望着没有月亮的晦暗夜空,装作数星星的样子与李信擦肩而过,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三个犯禁的大活人经过。
与秦怀玉道别,李信带着小姑娘回了自己的楚王府。一进门就有丫鬟端着水盆上来让李信净手。可李信并不忙着洗手,而是从丫鬟手中接过布巾为小姑娘擦干净脸。待她脸上的尘土去净之后,一张水灵的小脸就出现在李信面前,只可惜由于营养不良的关系,这脸色有些不好,否则应该还能更添几分可爱。
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李信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这是第一次有爹娘之外的人为她擦脸吧。
“你叫什么名字?”李信问。
“润娘。”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
李信点了点头,安抚道:“没事了,以后你就在府上干活。放心,没有人会打你。”
王贵听说自家王爷回来了,连忙赶过来请安,见李信还带着个小女孩,便开口问道:“王爷,这小姑娘是哪儿来的?”
李信懒得多说,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路上捡的。以后就留在府里端茶倒水吧,你先找人带她去吃顿饭。然后到书房来找我。”说完,他摸了摸润娘毛茸茸的小脑袋,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润娘对于李信的离去显然有些不安,但终究没敢张嘴请求李信留下。长年累月被人打骂的生活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绝大多数情况下,少说少做就能少错,少错就能少挨打。
王贵看了润娘一眼,温和地微笑了一下,这让润娘心里安定了不少。
那位好心大哥哥家里的人,好像都跟他一样好心呢。润娘默默地在心里这样想道。
安顿好润娘之后,王贵来到书房门外敲了敲门,等到屋里传来李信的声音说“进来”,他才走进去。
“王爷,有什么吩咐。”王贵施了一礼,问道。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老实告诉我,我们家每年打死多少下人?”话音刚落,他连忙又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你别说了。”
王贵看着李信脸上矛盾的表情,脸上逐渐浮现出微笑。
“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李信苦笑着问道。
王贵摇头,用非常欣慰的语气道:“王爷宅心仁厚,体恤下人,跟老王爷如出一辙,老奴我高兴还来不及。请王爷放心,老王爷还在世的时候就交代过我,楚王府绝不虐待下人。不信王爷可以去问,这么多年来,府上下人们受过最重的刑罚也就是打几板子长长记性罢了,从不曾有打死打残之事,跟长安任何一家相比,我们楚王府都算是极厚待奴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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