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鸾却没管他。
她神情茫然寥落,眼里泪痕未干。尽管知道此刻所有的悲愤懊恼悔恨都不合时宜,情绪却不受控制的外泄。
谢家满门忠骨,却抵不过帝王猜忌之心。
所以谢桓不让她查二叔的死因。
还有阿萝,阿萝忠心耿耿,却要背上‘背主’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萧蕴—
想到这个名字,那夜被谢鹂一剑穿心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
愤怒和仇恨如同烈火般将她包围。
她靠在墙上,闭着眼,泪水漱漱而落。
玉珩擦干嘴角鲜血,一回头,愣住。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不打扰,也不安慰。直到谢鸾从繁杂的情绪里走出来,目光渐渐变冷。
“你去宁国公府做什么?”
玉珩脸上面具还没摘,那一头白发实在醒目,谢鸾想无视都难。
“救你。”
他目光坦诚,回答得认真,“实不相瞒,在下隐匿大梁确有要事,此事机密不可为外人道,还望姑娘见谅。不过在下可以保证,绝无加害姑娘之心。只是见姑娘今日所为,心中多有疑惑,故而暗自尾随。”
谢鸾仔细观察他神色,倒不像在说谎。
她又恢复了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你之前说姜…我父亲身体有疾,和谈之前你就与他见…”
还没说完,玉珩就再也撑不住,向她倒来。
谢鸾下意识伸手一接,搭上他脉搏。
这人居然早有旧伤。
绿云今天的心情简直如坐云霄飞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稍不注意就能吓的心脏骤停。
白天主子出去一趟,带回个男人,差点被人发现。
晚上偷着出门,竟又扛了个男人回来。不巧,还是白日里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她满腹疑云和惊惶,却不敢问,乖乖的去熬药。
药熬好后,玉珩也悠悠转醒。
他本有内伤在身,方才同谢桓比拼的那一掌更是雪上加霜,又撑着说了那么多话,这一倒就有点起不来的意思。只好就这么躺着,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可不必。”
谢鸾淡淡道:“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两清了。”
玉珩长眉微挑,“要这么算的话,今日在下应该是救了姑娘两次。”
谢鸾冷嘲,“你确定白天是为了救我?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你长得也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玉珩:“…”
绿云在一旁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不该喂这位公子把药喝了。
小丫头心思藏不住,谢鸾大发慈悲的给她下了特赦令。
“这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
玉珩是个伤患,主子死里逃生醒来后性子变得十分彪悍,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绿云放心的退下了。
谢鸾看一眼玉珩,大发慈悲的把药给他端过去。
不过别指望安阳县主懂什么温柔体贴,她很简单粗暴的抓着玉珩的肩膀扯起来,把药给他灌了下去。
玉珩大约这辈子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猝不及防之下被药汁灌满口腔,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至喉咙,呛得他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谢鸾突然想起了谢濯。
谢濯生下来就被谢桓塞给她照顾。
她从小叛逆,当场顶撞了一句,“他自己有娘,凭什么要我养?”
那时她也才四岁。
谢桓的理由很充分,“长姐如母。”
谢鸾从小好强,对自己要求高,教导谢濯也严厉,所以那孩子很怕她,却也最依赖她。尤其生病的时候,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叫姐姐,连他亲娘都哄不好。
丫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正在同谢渝一起练武的谢鸾。谢鸾一来,谢濯立马就不哭了。
那会儿她自己也才六七岁,压根儿不懂怎么照顾病人,更何况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娃。一口药喂进去,谢濯就立即呛得咳红了脸。
就像玉珩现在这样。
玉珩缓过神来,正要说话,却发现她目光分外温和,像是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姜姑娘?”
他低低唤了声。
谢鸾眼神陡然清明,开口就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喝个药也这么娇气?”
从前她就是这么训谢濯的。
但玉珩不是谢濯,也不是两三岁的奶娃娃,不会缩着脖子任她骂。
他笑一笑。
“是,让姑娘见笑了。”
他眼睛生得很漂亮,眼尾狭长,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清冷,笑起来却眸光潋滟,如同水波中粼粼的月色。
某个瞬间,神态倒是与谢桓有些像。
谢鸾抿了抿唇,移开目光,继续方才的盘问。
“你发现我父亲身体有疾,又查出他养外室,以此胁迫,让他把南楚赔偿的三座城池改成一百万两白银,对么?”
“是。”
玉珩大大方方的承认,“进京第一天我就让人去查过令尊,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兵法策略,不仅用于战场。”
卑鄙!
谢鸾差点把这两个字砸他脸上,随后想到狗皇帝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又将这话吞了回去。
忠魂埋他乡,换来的却是帝王凉薄心。
谢家世代忠义,还值得么?
谢鸾眼睫微垂,心里有个胆大包天的念头蠢蠢欲动。
她失神片刻,又听玉珩道:“而且我发现,令尊的痼疾,是后天所致。”
废话,要不然哪来的姜黎?
等等—
“你是说,中毒?”
“嗯。”玉珩说,“应该就是最近两三年的事,很有可能是令堂所为。”
姜黎的母亲,也就是姜远之的发妻,出身杏林世家。所以姜远之后院小妾无数,却无一所出。直到她死,才把最后一剂药下给了姜远之。
她必然也料到得知自己后继无人的姜远之会把罗氏母子三人接回来,可罗氏出身太低,不可能扶正。她儿子想要承袭爵位,只能过继给姜夫人做嗣子。
至于罗氏,姜远之如果聪明的话,就该留子去母。
可姜夫人千算万算,没算到姜瑶心狠手辣,一个‘妒’字,便要了姜黎的命。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一剂药直接弄死那母子三人来得痛快。
不过这样一来,谢鸾或许就没法重生了。
“为什么救我?”她话音一顿,“或者用你的说法,为什么保护我?”
玉珩眨眨眼,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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