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酒楼中灯火通明,但客人稀稀疏疏,十六张桌子中只有四桌客人。
应小二半靠在春秋酒楼的柜台前,双手在搭在肩上的白抹布上来回擦抹,直到把手上的油污全部擦净。那白抹布搭在他肩上几乎遮住了他半个瘦小的身子,好像穿着半个白色褂子。他微笑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灰色的短衣,经过一整天的劳作,上面一点污渍都没有。对他来说,为一个店小二,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自豪的事了。
“每年初一到十五人都少,BJ人少,酒楼客人更少。万历年是这样,泰昌年是这样,我寻思着天启年能好点,结果现在天启二年了,还是这样。”应小二背后,老掌柜站在柜台里一边叹气一边说话,“应小二,今天过节,你早点回去陪你爹吧。”
应小二转过身,看着比自己高半头,雪白的胡子有两尺多长的掌柜的。
“谢掌柜的!您是不是瞅我今年干的不错想奖赏我?”
“我呸!你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和客人胡扯,我不罚你就不错了!通BJ要是能找出一个比你更不靠谱的店小二,我跟你姓!”
“可是您自己说的,咱春秋酒楼不是一般的酒楼,从开张那一天就是为了招待天下英雄好汉的,酒楼里江湖规矩第一,王法第二。我在这不就是图个听故事吗?”
“你死了那条心吧。”掌柜的皱起满是沟壑的眉头,又是责备又是心疼的说道,“且不说你那两只手残废了,就算你四肢健全,武功通天,也受不住江湖的血雨腥风。好好干活过日子,别想那有的没的。”
应小二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骨骼错位,凹凹凸凸,轻轻叹了口气。“我就图有个念想。”
“幸亏你残废了,你要是去混江湖,迟早丢了你那小命。”掌柜的一边嘟囔着,一边蹒跚的穿过柜台后的小门,去后房休息了。
应小二歪着身子靠在柜台旁边,努力抬起眼皮打量着忽明忽暗的厅堂。
今儿个挺没劲的,从早到晚来的客人基本都是周围的街坊,一个混江湖的都没碰上。不过擦黑那会那个穿一身紫的壮老头又来了,他还挺有意思,每年都是这会来住店,一个字不说,住三天就走,看起来像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他今年还带了个年轻人,不知道那是他儿子还是他徒弟。没准哪天我也能找个师傅,只练腿功不需要用手的那种。
应小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在酒楼大堂中吃饭的客人。大堂里十六张方桌和六十四把椅子摆的整整齐齐,清一色都是红棕色的。大堂的一侧是通向二楼客房的楼梯,另一侧是酒楼大门,在楼梯和大门之间的就是应小二所站的柜台。最靠近大门的桌子上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两个小男孩,一个看起来四五岁,一个六七岁,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闹个不停,丈夫端着一碗元宵慢慢品尝,妻子一边自己吃元宵,一边喂两个孩子吃。坐在大堂中间的那桌客人似乎是老两口,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白粥。再往里还有两桌客人,都是年轻人,一桌四个,一桌三个,都在喝着酒吃着小菜喧闹不已,酒菜的香气传到应小二的鼻子让他咽了咽口水。
总有一天我成了大侠,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肯定比他们还爽快。
应小二把目光移到大堂最角落的那张桌上,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桌旁多了一个客人客人背对着应小二独自坐在桌前,肩膀又宽又厚,坐的端端正正,穿着黑色的缎子长袍,如同一块黑色的岩石一样。
那客人好像是今天下午来住店的那位啊,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穿紫衣服的紫脸老头呢?怎么跟鬼似的,什么时候坐在那的我都没注意。这人看起来像个走江湖,我去找他聊两句,也算没浪费一天的光阴。
想到这里,应小二绕过柜台,从酒缸里打了一大碗烈酒放在托盘上,捧着托盘来到这人面前。
应小二走到此人身边,见此人只比寻常人健壮一点,却自带一股威严,显得高大很多。这人的面前放着一大碗酱牛肉和一盘切成块的烙饼,正一手拿着烙饼,一手抓起牛肉放在饼中卷起来吃。他看了身边的应小二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吃着烙饼。应小二见他头发乌黑,脸色淡黄,毫无血色,鼻梁高耸,双眼半睁半合,好像他已看透了一切,而一切又都和他没有关系。
“客官,您的酒。”应小二把托盘放在桌上。
“我没点酒。”这人说话时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语音平淡,字正腔圆,听不出是BJ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像您这种人都爱喝酒。”
“我哪种人?”他边说边咬了一口烙饼,慢慢咀嚼,毫无声息。
“大侠。”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侠?”
“看您这么壮,而且吃肉这么豪迈,肯定是大侠。”
“猪也很壮。”
应小二感觉就像整个吞下了一个馒头,站在旁边说不出话。
那人轻轻挥挥手说道:“你请便吧。”他双眼的目光依然游离,不知看向哪里。
应小二越发尴尬了。
“客官您怎么称呼啊?”
“穆天冥。”
“您这明是明亮的明,还是铭记的铭?”
“冥府的冥,就是阴曹地府的意思。”
这个自称叫穆天冥的人阴阳怪气的有些可怕,但又十分有趣,就像一潭不知深浅的清水,既让应小二怕淹死在里面,又让他忍不住想跳进去游泳。
“穆大侠,今天和您一起来的那位是什么人?”
“是我师傅。别叫我大侠,大侠只不过是一群仗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四处杀人放火的野兽,还不如和尚。”
这人这么愤世嫉俗,不知背后有多少故事。
“那我叫您公子怎么样?”
穆天冥把手中的烙饼放在盛着酱牛肉的大碗里说道:“随便,叫我母子也行。”
“您是哪的人?”
“我啊,我来自……”
应小二正侧耳倾听,没想到穆天冥说完这五个字后端起大碗,站起身来走上楼梯。
“公子,你酒钱还没给呢,十文钱!”
“我没点酒!”穆天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随后接着是“嘭”的一声关门声。自始至终穆天冥都没有看过应小二一眼。
应小二看了看桌上那碗酒,知道这酒钱又得他自己掏了。不过想到刚刚和穆天冥之间好玩的对话,这十文钱花起来也不觉得如何肉疼了。他把那碗酒和装饼的盘子端回到后厨刷洗干净,将肩头的白抹布挂在墙上的挂钩上,走回大堂准备回家。
刚走进大堂,应小二就看到和穆天冥一起来的全身紫装的紫面老头正走下楼梯。应小二一直怕这老人相貌凶恶,不敢搭讪。但他刚和穆天冥聊了几句后,再看这个和穆天冥同行的老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怖了。应小二决定试着和他说几句话。
应小二迎上去,满脸堆笑的对这紫面老人鞠躬行礼道:“老先生,您是想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
“滚!别挡路!”老人一把推开应小二,应小二就像被风吹起来一样,重重撞在了柜台旁。
妈的,这老头真凶!难怪那个穆天冥像是有人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似的。算了,我回家了,过一会慈仁寺的灯会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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