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一切真相时,我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若是能重新回到赐婚的那一日,我一定不要回来这上上京。
上京……比埋葬了数以万计热血将士的战场还令人恐惧。
“儿臣不会娶她,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听见他拒婚时,我就站在金銮殿外,即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态度,我心里也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蒋家有女百家求,喀斯喜欢我的儿郎多得我数不过来,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我偷偷地从镂空雕花窗上看了一眼,坐在上位的男人脸色阴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坊间的传闻朕不同你计较,镇国将军府家的独女,也不委屈了你。”
我看着七皇子祁沅再叩首,腰板挺得笔直,掷地有声:
“可是儿臣不喜她。”
我叫蒋楼,镇国将军蒋卫唯一的女儿,我父征战沙场镇守古晋边疆数十年,至今都是能让蜣无闻之色变的存在。
为表天恩,我被从喀斯边疆召回,成了皇家儿媳,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未婚夫婿对于这桩婚事心中并无欢喜。
主位上的人终于被激怒,随手抄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去:“喜不喜由不得你,婚礼定在九月初九,在这之前,不准你踏出皇子府一步。”
我看祁沅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是龙椅上的人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祁沅,朕不想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娼妓。”
祁沅有一红颜知己,满城皆知,她名叫绾醉,是玲珑坊的乐姬,我刚回上京时,还曾偷偷去瞧过,她弹了一手好琵琶,余音绕梁。
琵琶这东西,是从蜣无那边传进来的,蜣无将琵琶捧上了神坛,可碍于两国关系,这东西在古晋大多都被当成权贵的消遣,为京都贵女所不耻。
但我瞧祁沅欣喜,恰好在喀斯时,我曾救下一个女子,她叫晓瑞,琵琶也弹得甚好。
我断断续续地跟着她学了许久,磨得指腹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时,才到了九月初九,我和祁沅,成亲的日子。
我原本打算在今日弹给他听,又自觉这临时抱佛脚的技艺到底不如绾醉,我还是不要去他面前献丑了。
后来,我偶然间听他们谈起长庆三十六年祁沅同我的大婚红妆将上京的天都染上了嫣红的颜色。
他们还说,祁沅娶了我这样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棍的女子,是倒了天大的血霉。
那日绾醉就站在玲珑坊最高的阁楼上,抱着琵琶遥遥相望。
习武之人,惯来耳聪目明,我自然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红色喜帕下,从辰时起就蒸腾而起的酡红慢慢褪去,我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衫,却在看到喜服上的褶皱时,又惊慌地松了手,捋着那起皱处一点点地抚平。
花轿进门后,我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三下,我正不知所措,耳边就传来喜嬷嬷的朗声高喊。
“出轿小娘迎新娘喽!”
我的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住,我恍然才想起,这是祁沅一母同胞的幼妹,长乐公主。
跨马鞍,步红毡,欢欢喜喜拜高堂。
三叩首结束后,聆听完皇上的教诲后,我鼻腔酸涩,很是难过。
这高堂之上,没有我的爹爹。
入秋了,不知道爹爹的腿伤还会不会疼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没能送我出嫁一个人又喝闷酒……
我被送进了新房,坐在床边,呼吸吐纳之间,全然没有习武之人那样的平稳,这是我以前在练武场都未曾有过的紧张。
吱呀——
房门大开,我控制不住地身体一震。
行走间,他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在我耳边被无限放大。
我不自觉的咬了咬薄唇,心跳如鼓,紧接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了浑厚的男声。
只消一瞬,我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他说:“我本不想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从此以后,我给你应有的体面,这是我能给予你的全部,但你我之间,我希望,能互不干扰。”
我轻眨水眸,良久,才意识到他在等我回话。
我来不及再去思考我自己掀了盖头吉利不吉利的问题,手就已经将红盖头掀开了,两相对视,我撞进了祁沅深不见底的黑瞳里。
他的眼睛同儿时一样好看。
我笑弯了眉眼,好脾气地同他道:“好,我其实也不想嫁给你的!”
假的。
我骗了他。
爹爹因为我先天不足,又曾因我一**在京受了欺负,才将我带去了喀斯。
赐婚圣旨刚下时,爹爹说就算抗旨也不允我回京。
他告诉我,上京的闺秀同我很不一样,我在那里的日子不会过得开心。
我难得反驳,说能嫁给祁沅我就很开心了。
爹爹骂我没出息,我在爹爹的营帐外跪了一天一夜。
直到我脸色煞白,心口疼得厉害,他拗不过我,站在毡外怒骂。
其实我知道的,圣上此举,不过是忌惮爹爹在边境势大自立为王,我入天家,不过是那位想出的牵制爹爹的法子罢了。
临行时,爹爹他没来送我。
祁沅展露笑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原来你也是被逼无奈,早就听闻蒋将军爱女功夫极佳,有时间我们切磋切磋吧!”
我微笑着点头,攥着红盖头的手指越发收紧,鸳鸯戏水的图样,摩挲着指尖,明明是金丝细线,却让人觉得生疼……
这天底下,哪有谁家丈夫要和自己的妻子比武艺的。
“我不止会功夫,我也会弹琵琶。”
大概是我太急于表现自己了,以至于这话一说出口,我就见他愣了一下。
“是吗?我也认识一位琵琶弹得很好的姑娘。”祁沅大刺刺地坐在喜床的另一边,“你若是有兴致,我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
这样的交谈机会是从前不可能有的,我依旧笑着:“是绾醉,我知道的。”
祁沅约莫是想起了坊间关于他和绾醉的传闻,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不喜欢我,应当也不会介意这些的吧。”
“我不介意的。”
我爹爹说我娘亲在我三岁那年死在了蜣无人手里,所以我打小也没学过这些夫妻相处之道。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开口想要纳了绾醉,我该准备些什么。
总而言之,顺着他一些,应是没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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