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个人悠悠开口说道,“阿冬,七妹妹也是我们的姐妹,她琴练得好,得了房师傅的夸奖,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你刚刚那些话说给我听听也就罢了,听到别人耳朵里头,倒成了我们容不下别人的好了。何况七妹妹自己专心练琴,是她自己的本事得了先生的赞赏,又怎么能说她是给我摆脸色看了?”
徐明薇便知是这人是徐明蔷。
徐家四房人口,到徐明薇这一辈是排明字辈的,女孩的名字里头都带了个花字。当初老太爷娶好了名字,各房生了嫡女,或是抱养了庶女的话,都按着出生的顺序排了名字便是,并不管各房的长幼。所以徐明薇虽然是大房所出,但是因为大房太太贺兰氏生育得晚,前两胎又都是男孩,到了徐明薇胎生穿越过来,便只能排到了第七个,却就是这么凑巧,和徐家大姑娘徐明蔷的名字凑成了双,蔷薇蔷薇,隐隐地又为大房争回了先的感觉。
徐明冬这时候颇有些委屈,徐明薇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得出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可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明明房师傅是家里为了大姐姐您请回来的,她徐明薇不过是个顺便的,凭什么还跟大姐姐抢风头?她还小,以后该挨表扬的时候多的是,哪里像大姐姐您,您……”
徐明冬这妥妥的就是个姐控啊,跟自己姐姐说话还您来您去的。徐明薇正吐槽不能停,便听得徐明蔷难得的,语气中透出了几分坏笑,“像我什么啊?阿冬,我怎么听不懂啊,你说明白了给大姐姐听听。”
这下连徐明梅脸上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原来三姐姐是嫌七妹妹抢了大姐姐树美名的机会啊,可这都是自己家姐妹,又没外人在,争来争去地有什么意思?
那边徐明冬怪叫了一声,气急败坏地扔下一句,“大姐姐你坏死了,阿冬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徐明冬竟是逃了。徐明蔷在后头忍着笑,连忙追着人跟上。
徐明薇和徐明梅两人在后头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应该没人了,这才相互看了一眼,吐着舌头偷笑。
徐明薇跟徐明梅直走到掌华亭才道了再见,各自回了院子。
过了掌华亭,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绿竹林,再绕过三房院落的外围墙,过了若光湖,便看得见大房的院落了。
刚穿过来那三年,小的时候还好,有人抱着走,等能下地了,徐家这样复杂的院落设计,着实让她吃了好些苦头。前世公司安排员工到宁波旅游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天一阁便是最绕人的宅院了,没导游带着,走到哪里了都不清楚,没想到徐家的宅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丫鬟婆子在边上跟着,徐明薇在大房院子里头都能迷路。
好在这两年她渐渐熟悉了徐家的格局,不然以房师傅不准她们带丫鬟陪着上课的规矩,徐明薇能不能摸得到上课的地方都说不准。
院子建得这么复杂,家里便是进了贼,只怕都逃不出去吧。
回到她自己院子明月居的时候,徐明薇房里的大丫鬟婉柔正带着婉容,婉仪和婉婷打络子。四人围坐在窗前,都穿着一身鹅黄配天青色的窄袖襦裙,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水灵灵的,跟园里头清晨还带着露珠的花骨朵一般,只是这般闲坐着,自己便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徐明薇没有出声,还是婉容抬头的时候发现她回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金线,起身笑道,“姑娘回来了,上学可有累着?要不要先喝杯蜂蜜水?”
徐明薇点了点头。
婉容立刻去兑了温蜂蜜水,婉仪则去开了衣箱,挑了一套桃红色掐腰的对襟襦裙,等着徐明薇喝完水再换。婉婷见她额头上有细汗,默不作声地便去打了温水,绞了软绸镶金边的干净帕子让徐明薇擦脸。
一屋子的丫鬟将徐明薇伺候得周周道道的。她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便自然有人会替她想,替她做。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徐明薇从来没有想过,却适应得极快。她前世是个画设计图纸的,父母早就离异,也各自重组了家庭,身为一个没人要的拖油瓶,被扔在舅舅家一养就是十多年。舅舅虽然疼她,男人毕竟还是粗心的,从没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总是不合身,鞋子也早就穿掉了底。
其实也怪不得舅母,舅舅舅母两个人文化程度都不高,在工厂上班一个月加起来也不到四千的工资,除了家里四张口要吃饭,过年过节还要赡养两家的老人。而徐明薇的爸妈只在头两年还断断续续地给过生活费,到后面就一个子儿都看不见了。凭心而论,在她亲生父母都不过问的情况下,徐明薇的舅母还能同意留着她在家里,出钱供她读了大学,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经济那么紧张的情况下,徐明薇自问,换做是她的话,有余钱能给孩子买新衣服的,自然也是会先紧着自己的孩子。人毕竟都是自私的,爱自己的孩子是常情,爱别人的孩子胜过自己的,那是圣母。
徐明薇大学毕业后便再也没要过舅舅家的一分钱,出来工作了五六年,除了给自己留的生活费,大部分的工资都按时汇给了舅舅家,堂弟正是要读大学的年龄。徐明薇也知道,为了让自己上大学,舅舅没少跟舅母吵架。那时候的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高考前都还在担心自己上不起大学。到考试那一天,舅舅特地从厂里请了假送她到考场。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让她放心考试,他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她去读大学。
徐明薇到今天想起来,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舅舅跟自己说这话时的神情样貌。
大热的天,他还穿着厂里上班的橘黄色工作服,衣服太肥,穿在舅舅身上空荡荡的,越发显得干瘦黝黑,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刮来都能把他给吹倒了。但是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舅舅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坚毅,目光里头的笃定,莫名地让徐明薇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信心。
后来她果然高分考到了重庆的一所重点大学,填志愿的时候她是挑着能提供高额奖学金的专业填报的,大学四年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打工赚的钱,徐明薇也没给舅舅家添多少负担。大四那年她挑实习单位的时候也是冲着给工资的单位去了,没想到这一做还真的做了下来。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她好学,靠着自己苦练做了本来需要一些美术功底的图纸技工,就因为画图纸的比做文案的工资更高一些。
徐明薇前半生的人生从来都跟享受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她虽然每个月拿七八千的工资,却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一身好一点的衣服,春去冬来就捡清仓打折的时候买的黑白灰几套衣服轮换着穿,公司同事聚会也从来不去,省下的钱除了寄回去给舅舅一家的,就是存起来准备买房子。
到她二十六岁那年,舅母终于打了个电话给她,让她不用再寄钱回家了。她堂弟已经大学毕业,托关系找了一个电力局的临时工工作,只要干满两年,就能转正。挂了舅母冷冰冰的电话,徐明薇不觉得解脱,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更没有理由回舅舅家了,也没人再需要她了,这世上终于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每个月一下子多了三千块余钱出来,徐明薇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可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把人生,她在上班路上就出了车祸,醒来便到了徐家。开始连这里是什么朝代都搞不清楚,说话也跟她来的地方不同,徐明薇适应了很久,才终于学会了。好在她是个胎穿的,开口地慢些也没人诧异,只不过一切要从头学起,包括走路,以一个被困在婴儿身体里头的成年人来说,的确有些煎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徐明薇也会忍不住地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在默默地补偿她吧?让她投生在天启四大家之一的徐家里头,还是大房徐天罡,当朝内阁大学士的嫡女,上头除了两个嫡亲哥哥,便再无姐妹了,当然庶出的除外。
在徐家,庶出的儿子和女儿虽然也跟嫡系子女一样,领着相同的月钱,但那也只是做的表面文章。别的不说,徐明薇院子里要是到厨房里头要一碗燕窝粥,掌灶的婆子问都不会多问一声,还得赔着笑将徐明薇的丫头恭恭敬敬地给送出来。
可庶出的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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