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春节伴随着鞭炮声,悄然地渐疏渐远。午间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暖的、柔柔的,背阴里却依然静留着些许的残雪,仿佛早晚的寒风就是从那儿暗暗吹来去。
苏北贫穷县的乡村与往年一样,随时可见背着行李外出打工的人们。或是三两成群急促地迈着脚步;或是家人边拖着行李边叮咛着什么。这里没有任何厂矿企业,就连人均耕地也少的可怜。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准备往哪儿去啊?多数回答无非是--江南!
这是一辆南下的班车,或者不应该称作班车,因为这样的车大都不经过车站的私营客车。一来他们会以低于车站的票价吸引乘客;二来直接到各个乡镇接客,省去了转车之劳。
虽然天刚亮不久,这辆改装过的卧铺已拥挤不堪,每铺最少要坐四个人,过道里横着加坐或强塞着小板凳。五十来卧的车硬是载了近百人,不时地还要停车上客,加上大小包的行李,真是落脚的地方都难找。车厢的空气里弥漫着臭脚味、香烟味、方便面味、瓜子味、还有不知谁晕车呕吐过的味道。但这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石磊到也没什么,毕竟他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未来憧憬。当然,还有逃离,他要逃离这个又爱又恨又痛苦的地方。就像一条鱼儿在干涸的泥洼里挣扎困顿了很久,终于可以游向无垠的大海,他想他能搏击风浪;他想他能成功到达彼岸;甚至他想到了荣归故里。想到这里自己也不禁黯然一笑。
车顺着运河边的公路晃晃悠悠地行驶,不时传来中年人打鼾声;以及青年人聊天说笑声;还有因为车窗开的大小而引起的妇女争吵声。窗外的树木光秃秃地反方向跑着,远远地可以看见运河的水不多,泛着一些波纹儿,在阳光的照耀下忽滟忽漾。因为夜间的兴奋没能入睡,早上又五点赶车到现在。石磊实在有些疲倦了,倚着窗边昏昏沉沉迷糊着。
“石磊,石磊!你还认识我吗?”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
石磊抬起头寻着声音的方向,只见后铺一位女孩打量着自己。那女孩水灵乌黑的眼睛上画着淡淡的娥眉,一条适中的马尾辫显得格外的精神,素雪般的小夹袄配上精致的红围脖,让脸颊逾加的白里透红。这明明是电视上城里人的打扮嘛?石磊正在疑尤之际。
“是我呀!我是朱杏啊!不认识我啦?老同学!”那女孩又道。
“噢--变了!变了!记得!记得!呵呵--”石磊尴尬地拍了一下头说。
原来朱杏和石磊是初二时的同学,后因讨厌学习的她早就外出谋生了。看看这模样儿已经有了质的蜕变,石磊拉了拉身上洗的泛白夹克衫,似乎有些自行惭愧。不一会儿,朱杏已经央求石磊边上的大叔调换了位置。他们坐定后开始攀谈起来。
“你怎么不上学了?”朱杏问道。
“没-没考上。”石磊尴尬地回答。
“噢,你也去龙城吗?去做什么?”朱杏为了缓解尴尬转移道。
“嗯,我表哥在那帮我找了份印刷厂的工作,你呢?”石磊回道。
“我啊,我姐家在城西开了间理发店,我在那里帮忙兼学徒,已经一年多了,等你有空了来找我玩哦。我打算过两年学会了,自己也开个,自己做老板,呵呵。”朱杏自信地说,石磊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你学习挺好的,怎么会呢?还有听说你和那谁是不是那啥?”朱杏为了寻话题边说边用手捂着嘴偷着乐。
“没有,没有的事,都是别人瞎说的。”石磊连忙否认道,可是脸就像涂了胭脂一样红了。
说笑间已近正午,路途过半,车开进了一个大院子里。押车员让乘客下车吃饭以及方便等,半个小时准时开车,过时不侯!大家陆续地下了车。只见院里停着十多辆类似的车,也是一群群南下打工的人们。厕所很挤很脏,更可恨的是院子大门口被挖了个污水槽,水槽有膝盖深两米宽,刚好汽车能过,很显然是防止旅客外出消费,门边柱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停车吃饭”四个红字,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传说中的黑店来。光天化日自是不必担心,石磊想着便往写着餐厅的方向移动。
“你没出过远门吧,那里的饭菜贵的要死又难吃,你没带吃的吧?来,我这有。”朱杏一把拉住道,同时把一些零食递了过来。
石磊推脱不过就随便吃了一些,看看人群也大都这样,吃零食的、抽烟的、伸懒腰的、闲聊的、也有一直呆在车上的人。快上车的时候,石磊快速地跑到小卖部想买两瓶水,也算礼尚往来嘛。付钱的时候吓一跳!要10块钱!来的时候家里给了50块加上自己平时存的零钱一共就60多块,车费就付了35块,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咬咬牙买了。当然也是换来了朱杏的微微一笑。
等到驾驶员和两位押车员一边谈笑一边剔着牙上来,也不问人是否到齐开车就走。石磊看到对面的人没在,便喊还有人没到呢!连喊几声也没人搭理。说时迟那时快,车已经开出门过了好几百米,隐见车后一人边追边喊。开门上来后,只见那中年男子卷着裤腿,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拎着还没喝完的半瓶啤酒破口大骂,当然押车员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两句,然后让他赶快回去坐好。可那中年男子仍然喋喋不休,想来也是,谁赤着脚过那寒冷的污水池不气愤呢?
突然,驾驶员停下车,跳出座位,嘴里喊着老子跑车十几年什么鸟没见过的话,上去就扇了那中年男子两个耳光。那中年男子一个踉跄,先是一怔,遂即挥手向驾驶员打去。驾驶员顺势一躲,只是打掉了帽子。这时候车厢里沸腾了,有的人往后躲缩着;有的人嘴里喊着算了算了不要打了;也有的人上前去拉仗。作为初生牛犊的石磊当然是前去拉仗,只见那中年男子已被两名押车员死死抱住,而驾驶员刚抽出一根顺手的铁管,嘴里还冒着狠话,石磊二话没说就上前去拦住驾驶员。可能是大家都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中年男子被拖拖拽拽就回到了座位,驾驶员也被推回了驾驶座继续开始开车,就是两人嘴里仍然说着将要怎样怎样的狠话,渐渐地声音也小了,直至不再吱声,这场风波就算是烟消云散了。到是石磊在拉仗的时候,手臂被铁管捎到了一下,当时不觉得,现在有些发红同时有点发麻,但是他毫不放在心里,仍然有味地听着朱杏讲着那令人向往的世界,以及在学校时的青涩往事。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那么的漫长,时间在回忆里又是那么的飞快。车终于开上了汽渡,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洒在漠漠的江面上,不少人下车看看长江吹吹江风。石磊和朱杏也下了车,来到船边凭着栏杆。船缓缓地在江上行驶,这时石磊稍有感触便暗吟道:
夕阳瑟瑟枕烟岚。水漾金波船二三。
徒手凭栏唯眺目,春风一缕下江南。
朱杏见石磊嘴里嘟哝着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快到了,果然过了江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龙城的地界。
石磊倍精神地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却感到一丝丝的失落。眼前并非电视和书上所说的高楼大厦、小桥流水,却不时出现的小山包加上一块块的田地,还有一些散落的两三层的小洋楼。正在纳闷之际,渐渐地路上车多了,还能看见一个个挂着牌的厂子,也可见些稀疏的路边商店。
随着天色渐暗,经过一天的跋涉,一车怀揣梦想的人即将抵达这座上海与南京之间的城市。尤其对刚踏入社会的石磊,等待他的一切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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