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我挨打了,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原因是婶子不知怎的摸出了我藏的铜钱,给了我一顿打,还叫我滚。
我是这么想的,这与其在门外傻等不如自己先去找个地方过夜。
滚就滚吧我无奈地想到,反正也是我欠了人家的
不知怎的,我这踉踉跄跄地又走到了那个地方,找个地儿随便一坐,悄地摸出兜里的银元,放在眼边瞧。
嘿,别说,那银元跟月亮似的大,也会发光呢,银晃晃的,可真好看。
那估计是我一辈子见不到的光。
想着,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我也许是实在闲的无聊,倚在蜕皮的白墙旁,悠悠开口,咬着唱词
提起那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呐,小妞儿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姑娘叫大莲
我还是很喜欢这段曲儿,里面有诉不完的柔肠百转,故事的结尾我也很喜欢,殉情,殉情总比以后的争吵来的妥当。
吱呀门开了,他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怨气太大把他给吓出来了,还挺对不起人家的,大晚上还要听我在这里跟个幽魂似的唱曲,本想着这小巷里没人,却独独忘了他。
我起身正打算走却被他叫住
丫头,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他扶着漆红老旧的门看着我笑到,夜里有风,吹得他衣袂蹁跹,连带着三千青丝微扬,跟着那水袖纠缠到一起了。
他倒也不冷不怕冻出病来么?
被撵了呗。我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嘟囔着,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都习惯了。
他朝我招了招手,温声道,你来。
我乖乖地走了过去,他要是想打我就打呗,反正我也习惯了。但是看他那样子应该是个温柔的人,不会随意打人的吧。
他俯身,扶着我的肩膀,却是触到了我的伤口,我瞬时间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又不敢吸得太大声,摇了摇下唇,忍!
他也发觉了什么不对,蹙了蹙眉,轻轻地撸起来我的袖子,见我白白的手臂上都是淤青,忽的眼睛里有一些心疼,怎么浑身都是伤啊?
我没回答他,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好事,用不着说出来。
良久,他问我敢进来么。
为什么不敢呢?
我点了点头,怕什么?他还能杀了我?杀了我也好,反正这日子也没个活头,死了倒也是个解脱不是?这般想着,心里头倒是舒服了不少。
他领着我进了院子,也许是月光清如水的缘故,打在树叶上,只余下了几缕光辉在地上。庭中水荇交横,盖是竹叶疏影横斜交错。院子里是暗暗的,唯独屋子里朗如月明。
倒是凸显出了屋子里的温暖。
进了屋,他把我放在凳子上,东找西找才算是找出来一瓶红花油。我打量着他的屋子,倒也是干净,东西打理的一丝不苟,倒是真有名角儿的做派呐!
我有那么一丢丢羡慕。
他轻轻为我挽起袖子,用棉花沾了些红花油,为我上药力道轻柔,不似平常男子般那么大的力气。
明明是个男儿身,却是似女儿家般温润,阴柔之美在他身上倒是散发得到了极致,却又不显突兀,如瀑长发垂顺着,不乱丝毫。
桃花眼,芙蓉面,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中。一双凝聚天地之灵犀的眸子如朝露一般清澈,左眼角下还有米粒般大小的泪痣,美得摄人心魄。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纵然是不笑,也自有一段美丽的弧度,似乎什么时候都在微笑一般。
这般的人,应是谪仙下凡尘。
是你娘打的?他边为我上药便打趣道,你个丫头是闯了什么祸啊?
他这一声,倒是把我的魂唤了回来。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我是个没娘的,在内心挣扎了半天后才算是对他说了实话。
是是我婶子打的。我眨了眨眼睛,灯火葳蕤,他的头发软软地垂着,他继续低着头为我处理伤口,半张脸都在头发的阴影里,我没娘,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补了这么一句,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他愣了一下,手中的活儿也明显顿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迟疑着开口,那你爹呢?
我爹是红军,在几年前打仗的时候他上战场被鬼子打死了。临上战场的时候把我交给我叔叔。我平静地说道。
他不言不语,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微微的颤抖。
我吓着他了?
他气息有些不稳,所以你天天在那里唱曲儿是为了给你婶子赚钱?
我点了点头,嗯,赚不了就要挨打。
苦命的丫头。他轻轻叹了口气,疼么?
不疼,习惯了。这个话题有些不好进行,我轻轻摇晃着双腿。
忽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问他,那个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么?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我啊,我都快忘了我叫什么了,我叫他思忖了一下,我叫顾长安,丫头,你叫什么?
我怀疑他是随口编了个名字骗我,不然怎会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余清欢。
清欢这名字不错。人间至味是清欢。
嗯,我娘给我起的。提起我娘我还是有些自豪的,毕竟听我爹说,我娘可算是个才女呢!
他笑了,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除了会探清水河,还会唱些别的么?他突然问道。
会。我想了想,总觉得有那么一两句他会喜欢,张口唱道,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他和着我的声音唱到,一听就是练过的,我与他比不了。
简直就是云泥之异。
我就会这两句。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连这两句也是我偷学来的。哪家的姑娘没事去戏园子里学戏啊。
良久,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寂静让我十分紧张,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差点就被我吐出去了。
好险好险。
他忽的戳了戳我额角,宛若我是个毛毡娃娃,不然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我脑袋?
他笑眯眯地问道,要不要再这里住一晚,还是回去?那声音可真是温柔,我本以为,那语气继我爹爹之后再无第二人,没想到
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思忖衡量了半天才算是疑惑着问他,你肯留我一晚?
他若是能留我一晚也是不错的,至少我不用天为被地为床,风餐露宿,我又不是仙女,若只喝露水的话算了,我可消受不起那仙家物什,还是让清蝉消受吧
他对我的说辞有些惊讶,那样子跟我刚才的神情像极了,难道我刚才的表情很吓人?怎么好像我刚才说了什么荒唐事一样?
他问我,你敢留在这里?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胆子可大着呢!和尸体住了一天一宿我都没在怕的,难不成害怕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
就是怕麻烦了他。
我当然敢啊。我回答的干脆,他听得真亮。
他却是呵呵地笑了,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你个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我可是个疯子,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说着,他将我的碎发掖到了耳后。
不怕。又有什么好怕的,把我卖了我在自己摸爬滚打爬回来呗。
呵呵他拍了拍我的小脑袋,睡吧。
身上疼,睡不着。我有一点点窝心,就连语气都软了下来。
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他笑着说道,我啊,也是个没人要的,小的时候饿,就在街头晃,晃来晃去,然后就遇见了我师父,我师父也是个唱戏的,他和我师娘感情好,为了一个师娘,我师父再也没娶过别人把一辈子搭了进去,只为了守那成亲时的一句话儿。后来,是我师父把我带回去的,他教我学戏,这一晃啊,就是十几年后来,他也死了,却没和我师娘葬在一起。对了,小丫头,你想学戏么?
学戏?我想了想,想起来那些住在高楼里的女人,村子里的人说过,那些戏子和她们一样,三分唱腔七分扮相,还不是做的皮肉买卖?
虽然我不信,但我不想跟那些事情扯上关系,却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想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不要,会脏。
呃。他被我噎了一下,桃花眼里流露出悲伤是我无法忘记的,他问我,你婶子告诉你的?
不是,我原本认识一个叫梨花的姐姐,她是学戏的,直到有一天,她,被人侮辱了,就自杀了。我见到了,她上吊死的,在屋子里两天了,才被人发现。我想救她,可她浑身都冷了,叔叔说,救不回来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小丫头,你觉得我脏么?他的话语里多了几分担心。
不会。我摇了摇头,你很干净。
他笑了笑,睡吧,一会儿就睡着了。
哦。谢谢你。
无事,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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