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洒在了两个陌生但是熟悉的女孩身上。
夕儿想起了那首诗,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若水依靠着夕儿流着泪,夕然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样哀思的脸颊,心中百感交集。
天渐渐亮了,黎明前的天空有一点点蓝。
夕儿已经习惯了黎明前的天空,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春天的清晨透着凉意。
若水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触,拉着夕儿的手说:“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好好聊聊。”
夕儿微笑着说:“我在浣衣局可没有什么特别的空闲时间,地点也不固定,只是后半夜的时候时常会来这里走走。”
若水说道:“恩,我也一定常来。”
两个女孩依依惜别。
若水回到宫里,飞雪已经在焦急地等待了。
“小姐,你去哪里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若水没有说她和夕儿一起在桃花树下痛哭的事,眼泪已经风干了,她淡淡地说:“在外头逛了一个晚上。”
飞雪急道:“哪有娘娘在外头逛一个晚上的,谁不是在宫里梳妆的打扮期盼皇上能够宠幸。”
若水吸了一口气,飞雪的咄咄令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想起来夕儿说的,“可怜啊可怜,可怜我们在这帝王之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有一双翅膀远远飞走呢。”
帝王之家就是佳丽三千却只能在后宫默默耗着青春年华只为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帝王,为了这个男人费尽心思,不择手手段,想到这里,心里又泛起了伤痛,想起了任天成,想起了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
飞雪看着若水,慌乱地说:“小姐,是不是奴婢说错了什么,您别哭啊。”
若水一惊,伸出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下,发现果然是湿润一片,她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忽然想家了。”
飞雪松了一口气:“小姐不是在生奴婢的气就好,小姐,您先坐下,奴婢为您梳洗,保准您貌美如花,待会再去御花园坐坐,皇上若是看到了您,一定会被您迷住的。”
若水皱眉,飞雪语气柔和却像针扎一样刺耳极了,想想夕儿,和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半辈子了,飞雪与自己一起长大,现在却感到十分陌生,想到这里,心生不耐,说道:“你先退下吧,我自有分寸。”
“小姐。”
“退下吧。”若水一夜没睡,累极了,困极了,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花时间花力气去讨好谁。
“是。”飞雪咬着唇,不太甘愿地退下了。
若水只脱了外衣,就钻进了被子里,她累极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桌子上放着许多精致的食物,应该是宫女们拿进来的,只是她睡得太沉了,没有察觉。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晚餐,忽然很期待夜晚,再到桃花园里去和夕儿好好聊聊。
时间就是喜欢折磨人,越是想要它快,越是走得缓慢。
终于天黑了,若水迫不及待地朝桃花园里走去。
门口的宫女例行公事地问了句:“娘娘去哪里?”若水随口说了句:“出去走走。”就径直走了。
夕儿已经在桃花园里了,还是昨晚的位置,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株桃花树,还是那么落寞,那么寂寥。
若水看了心里一痛,夕儿的年龄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原本都应该是被关爱的年龄,可是如今却必须去忘记伤痛。
夕儿注意到若水来了,回头微微一笑,那笑容看上去很自然,好像前一刻的悲伤都只不过是若水的幻觉罢了。
“你来啦。”夕儿带着平静至极的忧伤。
“恩。”若水有些哽咽。
“呵呵,你真是守信呢。”夕儿的笑很美,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我真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你总能笑得那么开心呢?”若水好奇地问,在她的记忆里,笑只有是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就应该哭。
夕儿笑道:“我笑得开心吗?可是以前有人说我没有真正地笑呢。”
若水问道:“是那个他吗?”问完了她就后悔了,这是夕儿心里的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夕儿:“对不起啊。”
夕儿神色平静,眼睛里仍是淡淡的忧伤:“不止是他,我哥哥和我妹妹都这么说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若水听夕儿说话,好像她还有其他的伤,眼睛不自觉红了:“你好可怜啊。”不是惺惺作态,这一刻她确实为了她心疼。
夕儿笑笑,不想在自己的问题上多说,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你也是啊,大半夜睡不着跑这来,怎么?你今天心情也不好吗?”
夕儿自幼就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涉世不深,哪里会是夕儿的对手,轻轻松松就被夕儿带着话题走:“我自从到了宫里来之后就不曾开心过,夕儿,你知道吗,后宫的人整天想着的只是怎么往上爬。”
这些夕儿自然知道,她微笑着:“后宫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
若水打了一个寒战:“真有这么恐怖吗?”
夕儿笑道:“弱肉强食到哪里都是这样的,在后宫呢,就更明显了。”
若水头疼地说:“其他人这样也就罢了,可是连我的贴身丫鬟都整天在我耳边说着如何争宠,真烦。”
夕儿奇道:“你的贴身丫鬟?”
若水点点头:“她叫飞雪,八岁就跟着我了,我进宫的时候她跟着我一起来了。”当下就将进宫之后,飞雪如何不理解她,整天唠叨如何得圣上的宠爱,讲到最后,她实在有点不耐烦地说:“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任天成。”
夕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或许你应该稍微和你的丫鬟保持距离。”
若水没听明白:“什么?”
“我不认识她,但是我感觉她是一个争权夺势,爱慕虚荣的人。”
“她那是为了我好,不想我被人看不起,我在宫里啊,就是表面风光,其实啊,连个宫女都瞧不起。”若水说得很无奈。
夕儿知道若水在宫里没有地位,多半就是羽落公主在背后搞的名堂,也很无奈,宽言安慰道:“后宫人心复杂,我只是提醒你注意。”
若水拉着夕儿的手:“我明白,夕儿,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夕儿也很感动,反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一个晚上,若水大吐苦水,一会说她仍然爱着任天成,一会说宫里难呆,她想回家,夕儿在一旁陪着她,夕儿除了刚开始稍微说了一点自己的心情,其他时候她只是一个倾听者,听着若水的真心话。
天亮了,两个女孩依依惜别,相约晚上再聊。
若水回到宫里去,飞雪依然在那里等,飞雪见若水回来了,正要开口,若水挥挥手,打断她:“我累得很,你什么都不要和我说。”
飞雪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若水脱下外套,随手丢到床边。
飞雪叹息:“您老是这样,什么时候才可以得到圣上的宠爱啊。”
若水冷笑:“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可以得到他所谓的宠爱。”
飞雪吓了一跳:“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若水神色冷漠,直截了当地说:“我说的是实话,也许在其他娘娘那里这是恩宠,可是在我这里,哼,我不稀罕。”
飞雪沉默了,若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飞雪看着她,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在之后的两个月里,若水每天最愉快的事情就是每晚到桃花园里和夕儿聊天,一聊就是一夜。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若水照例去和夕儿聊天,两人在桃树下愉快地说着话,说来也怪,夕儿似乎只喜欢晚上出来,若水开她的玩笑:“你好像是妖精呢,白天都不出门。”
夕儿笑嘻嘻地说:“没准哦,所以你要小心啊。”
两个女孩笑成一团。
飞雪独自在宫里,她明白若水表面尊荣,但是她明白若水其实在后宫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她只是一个宫女,不能做什么,可是青春苦短,难道她只能干坐着陪着若水一起消耗青春吗,不,她不要,即使不能成为人上人,可是她也不要成为人下人。
咬咬牙,既然若水“自甘堕落”,那么就怨不得她了。
趁着若水不在,飞雪悄悄离开了储秀宫。
她走到了启祥宫,羽落公主的宫殿门口,跪下:“我是皇贵妃的贴身侍女飞雪,我有要事要禀报羽落公主。”在宫里多时,她早已明白羽落公主才是后宫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把守的侍卫进宫去汇报。
羽落公主正和任天威的另一名妃子慕薇娘娘聊着天,慕薇聊得很热切,羽落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得出来已经很没有耐心了,侍卫走进来,跪下:“参加娘娘,公主。”
羽落还没有开口说话,慕薇皱着眉头训斥道:“没瞧见我正在和公主殿下聊天吗?你竟敢来打扰?”
侍卫慌忙磕头:“奴才该死,门外有一个人自称是皇贵妃的贴身侍女,说是又要事要禀报公主,所以奴才……。”
“真是可笑。”慕薇眯着美丽的眼睛盯着侍卫:“就为了一个婢女你就来打扰本宫和公主聊天。”
慕薇说是来陪羽落聊天,担心她一个人孤寂,其实不过是看中了羽落在后宫的地位和在任天威面前的影响力,想来拉拢她,羽落自顾自地喝茶,懒得理会她。
侍卫惊恐:“请娘娘公主恕罪。”
慕薇低声说道:“你说该怎么处置你呢?”
侍卫低着头,声音颤抖:“奴才……奴才……请娘娘饶命。”想想慕薇平日里的严苛手段,不禁心惊肉跳。
羽落冷眼旁观,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早听说慕薇嚣张,却没有想到她可以嚣张到这个地步,在她的宫殿里当着她的面训斥她的奴才,呵呵,可笑,她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这就不劳皇嫂操心了,他是我的属下,要惩罚也该是我来惩罚。”言下之意就是:轮不到你。
慕薇原本弓着的身子一下坐直了:“皇妹这是什么意思?”
羽落没有理会她,命令的口吻对侍卫说:“去把那个人带进来。”
慕薇气道:“皇妹当真见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其实她在意的是自己刚刚才说不见,羽落现在无异于扇了她一个嘴巴子,还是当着一个下人的面,让她情何以堪。
羽落没有理会她,一个丫鬟当然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一个失宠的皇贵妃的丫鬟更不会有什么大事,她深夜来此,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替主子拉关系来的,要么是出卖主子来换取自己利益的,她本来也不想理会,但是慕薇太嚣张了。
飞雪被带进来,羽落抢在慕薇之前对侍卫说道:“你先下去吧。”
慕薇脸色发青,但是奈何羽落确实是一个在任天威面前很能说话的人,只好把其忍了。
侍卫退下后,飞雪跪在地上:“参见娘娘公主。”
羽落道:“免礼。”
飞雪说道“谢公主。”站起来,但是还是低着头。
慕薇在羽落那里受了气,现在正好发在飞雪的身上,恶狠狠地说道:“大半夜了你来打扰公主休息,若是没有大事,哼哼,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羽落在一旁点头,原来慕薇嫂嫂也知道现在已经是大半夜了啊,难得,太难得了。
飞雪惶恐地说:“奴婢开始,可是,可是我家主子自进宫之后,唉……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羽落没有搭话,就知道这个奴婢是来告恶状的,她发现她母后生的女儿太聪明了。
羽落兴致缺缺,慕薇却来了精神,问道:“你家主子怎么了。”
飞雪面露难色,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我家主子待我一直不薄,这次来其实我也下了很大的勇气,其实……其实我的心里。”
慕薇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重点。”
飞雪道:“是是,我家主子自进宫之后常常说些辱没圣上的话,说什么她不稀罕圣上的恩宠,后来她常常半夜出门彻夜不归。”
慕薇两眼发光:“她半夜去哪了。”
“这……这……奴婢……奴婢……。”飞雪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奴婢只是见她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御花园?羽落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慕薇也沉默了,若水虽说不得宠,可毕竟是皇贵妃啊……
飞雪见慕薇和羽落都没有说话,也不敢多说。
“看到她往御花园的哪个方向走了吗?”羽落突然问道。
飞雪摇摇头:“奴婢没有看到。”
羽落沉默了。
慕薇以为她有了兴致,问道:“妹妹在想什么?”她可以隐没了皇字,改称妹妹,想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羽落耸耸肩:“就这么点小事吗?那还当真无聊啊。”她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看向飞雪:“还有别的事情吗?”
飞雪见羽落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很是失望:“没了。”
“退下吧。”羽落冷冰冰地下命令。
“是。”飞雪尽管不甘心,但还是走了。
慕薇说道:“天色晚了,妹妹也早点休息吧。”说着起身就要走,样子有些急切,一点没有了想拉着羽落聊天的样子。
“恩。”羽落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不管皇嫂要做什么,只要不要牵扯到羽落就好。”
慕薇心里一惊,脸上却保持着微笑:“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一点不明白?”
羽落冰冷地说:“不明白就算了,当我没有说吧。”说完起身往寝室走去,连叫人送送都免了,态度之傲慢一点不亚于慕薇。
慕薇咬牙,她听懂了,她怎么能不懂,羽落在警告她,如果她想借机对付若水的话她可以不管,但如果想要借机掌权夺势……
慕薇眼眸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飞雪黯然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紧跟出来的慕薇叫住了她:“你等等。”
飞雪吃了一惊,连忙转身,跪下:“参见娘娘。”
慕薇笑道:“免礼。”
飞雪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谢娘娘。”
慕薇微笑着说:“唉,要说你也不容易,也是想维护后宫,只可惜羽落公主不管,这大权又都在她的手里。”
飞雪道:“是,是。”
慕薇走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天凉,走,到我宫里去坐坐。”
飞雪眼里透出兴奋,尽管羽落公主没有搭理她,但是今晚总算还是没有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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