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棠被他这一问慌忙跪下,喉舌犹如千斤重:“回督主,小女名叫穆青棠。”
东厂厂督名叫顾青如。
而她不过是个四品文臣的女儿,却冒犯了他的名讳。
穆青棠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仿佛只有冰凉的地板能告诉她,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名字倒是不错,哪个青,哪个棠?”
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他顾青如不知道的,青棠颤着嗓子回:“禀督主,小女的名字是苦情花的别称。”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穆青棠这才稳住心思,如何说那青字都是错的,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青棠还是苦情花的别称。
“哦?”顾青如笑:“你怕我?”
脑子里天旋地转,她怕不怕那人又怎会不知,如何也是否认不得的,她不晓得能说什么只能将身子伏更低。
“你不说话,你身边的人自会说。”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人,不过眨眼的之间就沉下脸色。
她被他推至刀尖,周围人的眼睛仿佛刀子,倘若她再不言语便要将其落下。
青棠深吸一口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犹如恣意狂生的野草。
她听到自己说:“回督主,我怕。”
顷刻间。
刀尖样的目光消散,周遭寂寂,她的泪水打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可闻,青棠想:许就活不过这一日了。
“咱家听说今日东平东平伯夫人替她儿子相看儿媳,哪位最得她青眼?”
还有哪位呢?
喜宴还没开席,东厂的人鱼贯而入,黑云样的一张脸,直奔伯爵府正院,只听得三两声惨叫随之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腥甜。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齐齐跪下说:“禀督主,是穆家小姐穆青棠。”
青棠脑子一片空白,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也没有发觉,她抿着唇瓣怕自己哭出声音。
“穆青棠。”他捏住她的脸,强迫她起身。
还没淌干的泪水落到他的手上,青棠强迫自己哽下一口气,想跪下又被顾青如牢牢钳着,动弹不得。
“督主,我…”
她已然不知该如何捡出藏在脑海里圆滑的说辞,眼泪含在眼里她想尽办法不让她落下,可心里的恐惧远比口舌来得更加实诚,依旧打在了顾青如的手上。
她哭的安静,哽咽声都咽回肚子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是哭着也是欲说还休,委委屈屈的活像只讨不到食的猫。
手上的力气松了两分,顾青如收了手:“长得倒是不错。”
她浑身脱力,没了顾青如的钳制瞬间就跪坐在他脚下,脸颊上两个鲜红的指印,想跪好磕头,却挨了顾青如一眼,战战兢兢的抬眼看他。
“督主。”
声音不算清晰,有些哭过的含糊,顾青如,伸手弹了下穆青棠的额头:“下去吧。”
她望向晕在地上的姐姐,倘若今日不将带回爹娘该是什么脸色,她自然明白顾青如不是什么好人,自顾自的带走姐姐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督主,小女姐姐身子孱弱,可否让…”让什么呢,她都想称自己为奴婢了,一点点颜面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顾青如扫了眼,赏了一句:“她去,你留下。”
“谢督主。”青棠狠狠磕了个头,揣摩着顾青如的神色,跟在他后头。
天冷。
顾青如穿了件玄色大氅,青棠看不出里头是否沾了血迹,她衣衫浸透鲜血,也分辨不出这腥甜是自己身上的还是顾青如的。
“去给她换件衣裳。”顾青如一坐好,挑剔的毛病就出来了:“脏的跟花猫一样。”
“姑娘,姑娘,暖暖身子。”
木槿叫了她好几声才将走神的青棠叫回来。
腊月的针线活不好做,便是碳火伴着以青棠极端畏寒的身子来说照样是难挨的。
她放下针扭动腕子,活动脖颈时有骨头咯吱做响的声音,整个身子都不大痛快,也没了喝茶的兴致:“罢了。”
她叹口气,叫人将东西撤下被木槿扶着靠坐在软榻上。
“姐姐可好些了。”
木槿没说话,沉默的候在一旁。
青棠偏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头还有刺绣走神时留下的印子。
外头阳光正好,隔着窗户也能觉出些许温度,青棠往外头深深地看了眼,觉得自己冷极了。
“木槿,拿床小被来。”
她不知道那日后文如何,只晓得等她随顾青如指的人换完衣裳前去时,已经是空荡荡的。
若不是庭前还有未曾打扫的血迹,都能让人恍惚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一个人在那儿立许久,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活下来了。
穆青棠还以为事情结束了。
可那么多千金小姐都看见东厂头子对穆青棠说话了。
第二天满城传遍了一个四品文臣的女儿被东厂厂督瞧上的消息。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最后化作一张张拜贴送入穆家。
连圣上都下了旨。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把她当做件礼物送上门去。
“木槿,你说,我真的要嫁给他吗?”
其实旨意上没写明是哪位小姐。
可除了自己,姐姐穆漓月接连两次被他吓晕……穆夫人怎么舍得送姐姐去。
一个女儿就能堵住悠悠之口,何必断送两个的前程。
青棠抱着小被,整个人埋在里头。
自母亲去了姐姐的院里,而不是她的,穆青棠就懂了。
她忍不住怨恨母亲,又对姐姐失望至极,各种情绪混在一起,她咬着嘴角嘲讽自己:就算在家里,你也只敢偷偷抹眼泪。
青棠哭了没多久便抬起脸叫木槿打水。
温热的毛巾落到脸上,青棠浮躁的心思也逐渐冷下,她看了眼外头问:“几时了?”
木槿绞干帕子,一面替她擦脸,一面答道:“差半个时辰申时。”
她点点头,走到梳妆台前捡了支簪子。
时候还算早还有一线阳光斜进,上头的珠玉被映得闪闪烁烁。
这是漓月抢了她一对翡翠镯子后母亲送来的,当时爱的和什么似的,又怕漓月瞧去抢走不敢带,眼巴巴的看着觉着母亲还是心疼自己。
其实仔细瞧瞧,样式是漓月喜欢的,她垂下眼睛,指尖摩挲起上头的珠子,大概是漓月戴厌烦了不要,拿去母亲面前卖乖的。
过去被忽略的点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来回浮现,青棠的眼睛越来越平静,最后透过镜子深深地瞧了木槿一眼。
她这才惊觉,竟没有一个叫她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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