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抬出去时已是夜半时分,乱葬岗里埋着的净是些冤死的孤魂,听说常常有厉鬼半夜出没凄厉的哭号。
几个壮汉逃命似地赶路,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担架上盖着白布的死人,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些凄惨的声音,像是鬼魂在细细碎碎地哭泣。
越是靠近了乱葬岗,那声音就听得越加真切,抬架子的几个汉子手心沁出一把冷汗。
“走快点儿!你们几个都他娘的没吃饭是吗!”
此情此景,张大自己心里也犯怵,只想早早将这具死尸扔到乱葬岗去好交差。
张大话音刚落,一时间风动影移,骤然地刮起狂风来,那厉鬼哭号的声音听得更明显了些,啪嗒几下,几张烧给死人用的纸钱顺着风一下子裹在了张大的脸上。
“呸!真他娘的晦气!”张大手忙脚乱就把纸钱从脸上揭下来,骂了一句娘。
一个更为熟悉且惊悚的声音却幽幽钻进了众人耳朵。
“你们几个杀了人,就这样算了吗?”
是......是付春深的声音!
与此同时,周遭厉鬼哭号的声音更为刺耳,大风越刮越猛,漫天的纸钱在风中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响声。
“见鬼了——”
四个小厮抬着一具尸体本就心有余悸,又见着这番遇鬼的阵仗早就吓得两股战战,抛下担架以及架子上躺着的尸体掉头就跑。
“都给老子滚回来!他奶奶的!”
张大心中本就犯怵,毕竟付春深算是自己一棒子给打死的,现在小厮们都跑光了,他自己两条大腿也开始打颤了。
“张大官人,怎么,还想跑么?”
声音软甜稚嫩,满是十四岁少女的天真感。
可是这样动听的声音分明应该是属于一个死人的!
张大闻声心跳陡然漏了半拍,猛地别过头往担架上一看——空了!
“呵呵呵,张大官人是在找小春深吗?”
软甜稚嫩的声音从背脊后传过来,张大腿陡然一软倒在地上,裆部渗出些不明液体来。
“哟,这就吓尿了?”
软甜稚嫩的声音依旧在耳畔萦绕,担架上的死尸却不知所踪!
“大......大小姐,小的错了!小的也是被二夫人逼的啊!冤有头债有主......啊!”
一张惨白的、漂亮如同画皮的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阴森又深邃的杏眸美得诡异,像是眼里常含血泪,像是死人的眼睛。
“你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王荣枝我自然不会放过。而你,欺我仆人丫鬟的是不是你?克扣我融月轩月银让我每日与狗争食的人是不是你?跟二夫人提议陷害我得了痨病把我打死扔乱葬岗的人,是不是你?!”
“你......你怎么知道?!”
眼前的人陌生得让他害怕,这绝对不是付春深!这哪里可能是平日里任人欺辱的付春深呢?这一定是被厉鬼给附体了!
付春深冷笑一声,道:“张大官人可是说了,冤有头债有主呢。”
“大小姐,小的错了,您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张大趴在地上猛往地上磕头,求生欲爆棚。
“我会原谅你的......”
付春深惨白的唇瓣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眸波微微流转,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声音温柔得让人发颤:“你仔细听......”
扑哧扑哧,是血液喷涌的声音。
“啊!”
付春深话音刚落,张大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脸上的五官因为疼痛完全扭在一起。
月光惨淡地照在他的尸体上,他粗壮的脖颈上插着的一枚素雅的发簪,温热的血从漫过簪子往外奔涌......
月光之下,少女伸出枯瘦纤长的手指,蘸了蘸他脖子上的血抹在自己的脸上,扯乱了自己的头发,望了一眼月亮的位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子夜三刻,在山谷中迷了路的五皇子李致将路过这个乱葬岗,救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十四岁的付春深。
这一次假死只是逃离了付府,要想报仇雪恨却还远远不够。眼前祖父蒙受冤屈锒铛入狱,许氏一族从此家道中落,母亲许晚芷原本是付博明媒正娶的正妻,却被王荣枝在生产之日活活逼死。付博还算有些恻隐之心,让她侥幸活了下来却不管不问,看着王荣枝赠自己的嫡出长女一个人间炼狱,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当作一个玩物一样被欺辱被折磨,王荣枝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个爹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人。
眼下自己年幼又孤立无援,只有逃出付府,利用李致东山再起。
之前被张大一棒子打到的皮肉还十分酸痛,付春深拖着疲累的身躯就近躺在了一众死人堆里。
平日里阿嬷常讲些乱葬岗的恐怖故事来吓唬不愿意乖乖睡觉的小春深,如今躺在这么多具冰凉尸体之上,反倒无比心安——活人远比死人可怕。
月亮又往下移了几寸,哒哒的马蹄声也渐渐传入耳朵,莹白月光下,付春深伸出一截皓白如凝脂的手,拽住了李致胯下骏马的蹄子。
“救我......”
月光温温柔柔地照在这样一张美丽的脸上,山眉水眼,一眼错万年。
李致看得呆愣了,那样一双杏眼仿佛要将他望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却迷人得让人无法抗拒。
他翻身下马,将付春深抱在自己的怀中,搂紧怀中人策马奔腾而去。
莹莹月光下,几滴泪浸泡在付春深漂亮的眼眶里,死而复生又相见,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可是她不能,除了李致她现在竟无人可依靠......
隐在暗处的男子望见付春深收回将要刺向李致的匕首,嘴角扯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男子一身极尽华美的蟒袍,细细看去又有别于皇帝的龙衮服,墨色青丝松松垮垮挽着一个寻常的发髻,如水的月光游弋过他周身,蟒袍上刺绣用的金线反射出张扬又清冷的光辉。
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取出张大脖颈上那枚木簪子,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嗅。
“这丫头,有意思。”
洁白的丝绸绢布仔仔细细擦净木簪子上的血迹,木簪子落进男子宽大的袖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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