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湘仪看得恍惚间,上官已然发现了姚玄和湘仪。
“来者可是姚侍郎否?”
上官的声音如风铃般清亮。
姚玄赶忙快步上前,近处行礼:
“拜见上官才人。”
上官才人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此时,她是武帝身边的当红人物,即便重臣姚玄也不敢失了礼数。
湘仪依旧亦步亦趋,在姚玄后面躬身行礼。
上官莞尔一笑,丰润而秀美的脸上满是暖色,纤手一抬:
“姚侍郎,不必多礼。这位可是湘仪娘子。”
湘仪赶忙回道:“回禀上官才人,正是奴婢。”
上官轻轻颔首,脸上依然挂着亲和的微笑。
湘仪看着上官那如此美丽而真诚的笑靥,初次入宫的紧张局促之感仿佛已被全然融化。
但湘仪此时,心生一顾虑。
因为,她料定上官召她入宫,可能是要让她为其修饰妆容,但她今日看着上官这完美的容貌,即便让她妆奁在手,她也全无思路。
因为,上官的美几乎是浑然天成,半点雕琢之气,恐怕都是暴殄天物。
唯有一点令湘仪纳闷,就是上官才人双眉之间有一处刺痕,非常扎眼,仿佛是受了刺面之刑而遗留下来的。
像上官才人这等人物竟然也会受过面刑?湘仪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那今天要有劳湘仪娘子了。”
上官的话打断了湘仪的沉思,她立刻收拾心神回道:
“但凭上官才人吩咐,只是您的仪容实乃天作之品,完美之至,奴之拙技恐负所托。”
湘仪倒是机灵,既赞美了上官的容貌,又顺便说出了自己顾虑。
上官听了,又是颦然一笑,语音一转说:
“湘仪娘子误会,我今日请你来并非为我妆扮。”
“啊?”上官的话出乎湘仪的意料。
“而是为他。”上官纤手向右侧湖边一指。
湘仪顺着上官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相貌清俊的男子,盘腿坐在湖边的青石上。
这男子剑眉舒展、长目闭合、鬓发闲垂,上身**,肤白胜于处子。
肌肉健美紧致,即便远隔半里,都有让人近身相触的冲动。
“他?”湘仪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不错!”上官道:“是个男郎,有难处吗?”
湘仪一阵踌躇,首先,让她为一个男子妆扮,实在是大出她的意料,上官的意图何在,她实在猜不出来,自然也不敢多问。
二来,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昔日在织染署的后院的清池边,她给锦良梳洗的场景。
同样是水边男郎,锦良是英气照人、气宇不凡,而此男子却完全不同,明明是个男儿,竟给人一种柔媚之感。
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但毕竟上官才人有命,湘仪只得先从命为是:
“并无难处,奴可以一试。”
上官才人点点头:“那请吧。”
湘仪抬步走向清湖边,慢慢靠近了那男子。
纵然,湘仪由远及近的脚步、裙摆之声越发清晰,但半裸男子仍然双目闭合,纹丝不动。
湘仪走到了他的身前,看着这男子如此静默,宛如他正在坐着的青石一般,摸了摸腰侧的妆盒,一时竟觉无从下手。
湘仪赶紧理了理心绪,定了定神,说:
“请君睁开眼睛可好?”
那男子仿若没听见,依然纹丝不动,凝固得像一座雕像,仿佛连呼吸都没有。
湘仪顿觉惊讶,便又壮着胆子说:
“请君睁开眼睛,如此,我才能为君妆饰。”
男子先是依然不为所动,少顷,豁然开目。
“啊……”
湘仪不自觉地轻声喊出声音来,身体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这是因为,湘仪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男子的眼睛虽然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不同,也是白睑黑珠。
但这是一双完全没有神采眼睛,目光中透露着令人胆寒的空洞。
是的,空洞,彻彻底底的空洞。
透过这双眼,你完全看不到任何神采与情感,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无情玩偶,端坐在那里。
湘仪确实是有点怕了,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面容精致的男子变成了一个无情的玩偶。
只是这一眼,就让湘仪确定:姚玄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她不敢再往深处想,赶紧定住心神,只在心里道:万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湘仪努力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取出妆盒,开始用功。
首先,就是要做得就是改变这男子的面色,尽管他皮肤白皙,在空洞的眼神衬托下,竟然显得甚是煞白。
湘仪为他擦上了贴近肉色的散粉,使之看起来自然许多。
该男子的剑眉眉型已经相当完美,只需稍稍把周围的琐碎的眉毛清理掉即可,不用大动。
再为其涂上暗绛口脂,不仅实现了唇红齿白,甚至面部都显得有了血色。
发式方面,湘仪根据男子的棱角分明的脸型,选择了半束发式,还别出心裁地让两缕青丝垂于额前。
再用蜂蜡油脂散抹在头发上,一头乌发显得整齐而有亮度。
……
又经过多处修饰,一个面容姣好、丰神俊逸的玉面男郎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是,即便湘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对其眼部进行细致妆扮,却依然改变不了这双眼睛的空洞感。
每每与之对视,那失焦的黑瞳和直愣愣的眼神,还是会让人寒栗。
后来,湘仪也便放弃了,因为,这种空洞感,是来自男子的灵魂深处,是发自骨子里的,仅凭人力,难以改变。
“上官才人,妆饰完毕,请您过目。”湘仪收起妆奁。
上官才人闻言,缓步走向前来,一众宫女紧随其后。
走到近处后,上官看向青石上的男子,微微颔首点头,又慢慢移步,从不同角度观察。
上官好像对这男子空洞的眼神习以为常,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意。
“湘仪娘子果然好手段。”
细看良久之后,上官转过身来对湘仪说。
上官和姚玄听闻此言,都松了一口气。
“上官才人过奖。”
“敢问湘仪娘子,你的这妆饰技艺是如何学得,师从何人呢?”
湘仪一听上官竟这般发问,不由一愣。
因为,她虽然给了众多人妆扮过,却从无人问起此事。
而这上官刚见了成妆就有此一问,真乃不凡女流。
但湘仪总不能把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情和盘托出吧,于是,只能说:
“奴是自幼跟这家母习得一二,加上自己的琢磨练习,小有所成。”
“哦?原来如此,那令堂是哪位夫人?”
湘仪已被问得冷汗涔涔,她万万没想到上官会如此刨根问底。
可从上官温柔恬淡的目光,湘仪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威压,让她对上官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家母是罪臣楚栾山之妻秦氏。”
说罢,湘仪深深垂下了头。
一想起楚家的遭遇,总是湘仪神伤不已。
湘仪的父亲原是朝廷的忠武将军,为武帝第三子相王李但的亲信。
两年前酷吏来俊言诬告李但谋反,楚栾山被牵扯进来,被赐罪发配至雁门关戍边,其母被罚至掖庭劳作,湘仪也被安排至白府为奴。
“哦哦,难怪,难怪。”
上官这才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走上前去,扶了扶垂着身子的湘仪说道:
“你大可以宽心,你的父亲犯得并非死罪,来日也有复起的指望。”
湘仪听此一言,深受感动,眼眶泛红,险些垂下泪来。
“来人,赏湘仪娘子二十金。”上官一拂袖,吩咐道。
湘仪一听,受此重赏,本不敢接,但转念一想,此乃宫廷,拒不受赏,会被认为是抗命违逆,于是,干脆垂首谢赏:
“深谢上官才人赏赐。”
上官对她会心一笑,说:“领了赏,就先且回去吧。”
说罢,转身离开。
可上官这一转身,她头上的发那支金质四蝶步摇却意外地掉落到草地上。
湘仪赶忙上前帮上官拾起,双手托举,准备奉还给上官。
上官看了看湘仪双手托起的步摇,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个也赏你吧。”
说完,上官便又一转身,在宫女们的陪侍下,飘然而去。
湘仪看着离去的上官,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四蝶步摇,只见上面隐隐刻着鎏金小字“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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