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就听见院子里狗叫,伴随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程禧出现在沈易安面前。
原是他离开就觉得不妥,便去村里喊了章术士进城抓药,自己折回来照顾沈易安。
“他肯去吗?”沈易安问。
“自然。给他一百文跑腿钱呢,先生要破费了。”
听程禧打趣,沈易安无力地笑了下,这孩子果然善良。
“一百文,少了点。”
“这个不劳先生费神,我是说去程只给一百文,若是天黑之前拿药回来,可是许他半贯呢。”
赞许地笑了下,沈易安实在有些熬不住,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药香满屋。
昏暗中,隐约见屋里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正在铜炉上煎药,一个在一旁打着瞌睡。
“程禧……”沈易安有气无力。
“呀,梦继先生醒了?这真是阎王爷开了眼,放您回来了……”
忙不迭地,打盹的章术士一下子站起来上前,身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活像山间吃草的牛。
“章术士,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切记一定要放好那碗狗血,”说着,章术士转向程禧道:“七七四十九天再扔掉,保先生魂魄不散……”
说话间,章术士并没敢靠近沈易安,倒是小个子的程禧端碗白了章术士一眼上前:“您老也见了,我家先生醒了,该给您的差不了,钱就在铜炉旁,您拿去吧。”
“哪来的混小子敢如此跟本道说话……”章术士虽说如此,却忙去提了铜钱:“狗血,记得放好……”
看到章术士关心中带着赚钱的快意,沈易安便喊他过来耳语一番,想来以他这种老油条,只要铜钱到位,没有办不成的事。
听沈易安交代完,章术士起身愤恨道:“活见鬼了,还有这样的事!梦继先生放心,就算不拿报酬,我也要替天行道!”
沈易安还是有些担心,嘱咐道:“切不可太过。”
“贫道有分寸,哈哈哈……”
章术士得意地白了程禧一眼,后提着铜钱大大方方地离开。
小心的关门声过后,程禧气恼道:“这老头子,拿药回来倒是挺快,谁知非说先生是被狐狸精勾走魂魄,硬是弄着桃木剑在这耍了一通,临了又要等先生醒过来,说是他的功劳,非要加百文钱不可,一来二去的竟凑上一贯。”
沈易安笑了下,如今农民课税很高,日子并不好过,不用太计较,何况章术士也不是吃喝嫖赌之人。
“我刚请他帮忙,把我死绝的消息透露给我二叔一家,他答应的很是痛快。”
“是痛快,先生定然没少许他铜子儿,这老头子,我看他说不定要得意忘形。”
“你看人还是挺准的,我也有此担心。”
“看人脸色过活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他肠子几寸?”
药闻着越香,喝着越苦,此时沈易安也管不得什么疫苗注射的注意事项,一口就干了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汤子,还别说,不过一刻钟功夫,就浑身发汗了。
汗发透了,沈易安自觉舒服不少,随即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报仇的前提是自己要笑看着歹人哭,可眼下这身子骨太虚了,血不厚也没什么防御,锻炼身体与合理膳食必须重视起来。
小院子里虽然置上单双杠、跳绳和鞍马木等用品,却只用来给孩子们上体育课,自己竟然忽略了,实在有愧“为人师表”几个字。
是时候锻炼了。
接下来两天,沈易安除了一天三遍地按时服用汤药,也开始有计划地加入锻炼项目,煞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每每做完一组引体向上,浑身都有种通透的舒畅。
第三天夜里,沈易安咬着筷子掀开腿上的结痂,将羊脊髓粉末和蒸馏水倒在血肉中,算是完成第二次免疫。
疼是真疼,但好在已经困极,一觉睡过去就不觉得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辰时末,太阳高照。洗漱过后,程禧也将做好“汤饼”端进来,实际就是面片汤。
程禧放下碗筷:“昨儿先生睡着后,章术士来过,说那沈令品已经相信先生死透了。”
沈易安坐下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两人刚端起碗,就听到看家狗狂吠和脚步声。
程禧放下碗筷起身:“什么人来了?”
沈易安按程禧坐下:“还能是谁?!许章术士的铜钱还没给呢吧?”
“昨儿我说给他,他偏不拿,非要先生亲手给。还说先生若果真被疯狗所伤,定然活不过七日。他还要趁着先生睡熟睡,看先生伤口来着,被我拦下了。”
“哈哈,那他是特意来看我死了没有的,说不定以为我昨晚就归西了呢。那碗镇魂的狗血,应该震慑死人用的。等会儿看我吓唬吓唬他!这个爱占便宜的老北鼻。”
说着,沈易安脱去棉褙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还将头发披散下来,翻着眼白吐着舌头。
随着脚步声越近,可以清晰地听到有人交谈,沈易安从窗缝朝外望去。
院里进来三个人,衣着光鲜的胖子正是沈易安的二叔沈令品,另外两个是里长和一身着官服、脚蹬官靴的人。
沈令品领路,绕开院子里的单双杠等器械,对旁边的人开口道:“孙户官,您看我没乱说,户贴上的户主名字还是我大哥沈令如,可是他家人口啊,已经绝了……前儿听说我那守丧的侄子进城逛青楼,当街被疯狗咬伤,啧啧,那个惨,我让我俩儿子去寻,结果连尸骨都没找见。”
孙户官面无表情,侧目问旁边高个子的老头:“里长,沈令品所言属实可否?”
里长微微皱眉:“呃……要说沈令如父子的确住在这有些年,一向深居简出,这一大片淤田就是他家的。我单知道其名姓,并不知竟是城里的富商。沈令如今春病逝,葬在山坳,至于他儿子是否已经死于非命,我就不知道了。”
河边的淤田基本等于废土,根本没有耕种的可能,里长的话让孙户官对父子二人有了大概了解,左不过是有钱的傻子一对儿,他做户官这些年一直也没见沈家油水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能跟傻子一般见识,他们本家沈令品就很懂事。
孙户官表情不可察地开口:“那我们就先进去看看,确如你所言我就给你更换户贴,户主写你沈令品的名字。”
“好、好……您快请……”
屋里沈易安听地清楚,没想到鱼儿这么迫不及待,上钩的速度真快。
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撞鬼,将计就计。
沈易安将前额的头发都挡在脸前,又将章术士放下的那碗狗血泼在自己身上,还忍着腥臭在脸上划了几道血印。
门外的沈令品上前,迫不及待地将门打开,扭头道:“你们看,我就说他家人都死绝了……”
半明半暗的门里,沈易安倏地现身,头发从血腥的脸前垂下,翻着眼皮吐着舌头,一双沾了狗血的双手十指弯曲,正好搭在沈令品的肩头。
“二叔啊,您来了?外面有光我不喜欢,您屋里请……那日您故意放疯狗咬我,我如今见光散啊……”
沈令品疑惑回头,差点就怼在沈易安那张鬼脸上。
幽怨的声音、腥臭的气味、满脸的血色……沈令品五官同时受道巨大冲击,登时被吓得浑身筛糠,而他身后的户官和里长都已在步步后退。
沈易安双手稍微用力,抠的沈令品肩头生疼:“二叔,屋里请啊,我拉您进来……”
“鬼!”沈令品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沈易安暗笑,手上的力道又加大许多:“进来叙话啊二叔。”
沈令品双腿如同灌铅般动弹不得,唰唰颤抖着,身下留下一滩冒着热气的不明液体。
后面的两人早就夺门而逃,惊起栖息的鸟儿呼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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