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对戏的女演员又忘词了。
当她第五次对着池烟乱改台词时候,导演终于忍无可忍,脸黑如锅底,但还是勉强保持着好脾气:“休息十分钟!”
初春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户外片场的太阳这会儿正大,大朵大朵的阳光倾洒下来,几乎要给人一种暖洋洋的错觉。
空气里依旧带着些凉意,池烟穿的单薄,纤细笔直的胳膊和腿裸露了大半在外面,大衣披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有好心的场记助理递了个一次性的纸杯过来,池烟瓮声瓮气地道了声谢,把嘴里化了大半的冰块吐进里面。
很轻的一声“咚”,池烟看着那块冰绕着杯底打了个旋,然后把视线移到了旁边人的脸上,她像是才注意到好友白璐压着声的抱怨——
“人家有后台的就是不一样,光是我来探你班的这小半天,卡了四五次导演都不敢对她大呼小叫的;再看看你,跑了半年多的龙套,才接了这么一个……”白璐边吐槽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女六号的角色,要是卡的是你,你估计会被那个黑脸包公给骂死!”
黑脸包公,指的大概是那导演。
池烟舌尖有些发僵,她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那演员后台硬,跟她肯定不是一样的待遇。
白璐碰了碰她的手腕,明知故问:“冷不冷?”
池烟没答这个问题,她嘴里含了半口温水,一同吐进了一次性纸杯里才开口:“你呢,边角料挖的怎么样?”
白璐和她认识多年,前两年进了一家报社当了狗仔,池烟没少从她嘴里听到最新爆料。
今天过来,白璐的主要任务是挖掘隔壁剧组男主角的边角料,次要任务才是来探池烟的班。
她把池烟往旁边拽了拽,瞅着四周没什么人了才低声道:“有个大新闻,想不想听?”
池烟没拒绝。
“你老公又要上《名优》头条了。”顿了顿,白璐又加上一句:“这次是个名模,身材一级棒!”
《名优》是国内一线杂志,国内外新闻全揽,近几年来更是连从杂志页面上出现,都成了对一个人身份地位的肯定。
这种一月一度的事儿,池烟听得心平气和。她支着下巴想了一下,然后在白璐期待她回应的视线中问了句:“姜易啊……他长什么样来着?”
白璐:“……”
池烟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默了几秒,白璐道:“烟儿,他真的是你老公吗?”
合法夫妻,白纸黑字公正过的。
不过——
“璐璐,我们已经半年没见过了。”
池烟的意思是,她暂时记不起来很正常。
白璐回她一声冷笑。
池烟:“你知道好看的脸千篇一律,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我记不得也正常。”
“行了,别把你的老年痴呆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白璐顿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回国?”
池烟记性其实不算差,但是挨不过她和姜易见面的次数少;结婚了以后又分居两个半球,谁都没理过谁,大半年过去,她就只记住了那双眼睛。
精致好看,但也多情。
白璐伸手在她跟前晃荡了几下。
池烟这才回过神来,因为轻咬着吸管,一把温软的嗓音里带着厚重的鼻音:“应该还有小半年吧。”
白璐偏头看她一眼,尽管看了很多年,但是依然会觉得惊艳。
池烟长得好看,生了一双标准的狐狸眼,清澈灵动中又透着丝丝的媚气,鼻梁高的恰到好处,鼻尖小巧剔透,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致。
只可惜——隔三差五地就只接到跑龙套的活儿。
池烟毫不在意白璐复杂的眼神,她低头翻了翻手机,试图从网络上搜索出姜易这个人的长相,结果不是只有一个后脑勺、小半张侧脸,就是分辨率极低的正脸照。
旁边的绯闻女友倒还算清晰。
总共五张照片,里面的五个女人都不一样。
所以说,连给她回忆姜易长相的机会都没有。
白璐解释道:“照片不清楚是因为被处理过,姜易好像不太喜欢露正脸,所以杂志社不敢印清晰的。”
“那像这样印个马赛克上去,然后他们说是姜易,这就得是姜易了?”
怎么可能!
白璐:“《名优》内部有知情人士,那知情人士可说了,要是姜易哪天反驳说上面的人不是他,她就立刻卷铺盖走人,还顺带把姜易的名誉和精神损失费给一起给赔了……再说了烟儿,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在姜家的地盘上,你觉得他们敢瞎写?”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姜易没澄清过。
这种新闻,只要当事人不澄清,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权当他们默认了。
池烟没说话。
那头场记已经开始叫她,池烟这边应了一声,丢给白璐一句“回头再说”之后,起身过去。
……
这场戏一直拍到日落,以那后台强硬的女演员完整地背出了台词而告终。
晚上剧组有一场饭局,正好需要五个女演员去活跃气氛。
本来按照顺序是排不到池烟的,结果女二号身体不舒服,所以就由她这个没多少存在感的女六号给顶上了。
饭局的地点定在一家高档会所,会所老板是这部戏的最大投资人,出手阔绰,奢侈又豪放地包了场。
整个晚上,偌大的会所除了服务员,就只有他们这十来号人。
会所老总就坐在池烟对面,年纪看上去还不大,长得也不错,即使左拥右抱,也碍不着他似有若无瞥向对面的视线。
池烟全程特别安静,该答的问题答,该喝的酒她也喝。
酒过三巡之后,几个女演员都不再矜持,投资商们更不用说,脱下正人君子的表皮,内里什么样谁都清楚。
包间里嬉闹声一片,池烟一言不发地伸手捏了下耳朵。
旁边某位老总的眼睛都快黏到她身上了,色眯眯油腻腻的,不忍直视。
一直捱到九点多,有人推门进来。
池烟的心思都在旁边那位油腻老总身上,等她反应过来,左手边的椅子已经被拉开。
那人在她旁边坐下。
右手边,那人正搓了搓手,开始跟她讲越来越露骨的荤话。
池烟把视线撇开,不由自主地瞥向左边那人——西装剪裁得体,十指修长指骨匀称,矜贵又不缺乏力度。
不用看脸也知道是个男人。
池烟把视线收回,灌了一口酒后,慢吞吞地把酒杯放回去。
半分钟后。
她瞥见那男人拿了那个酒杯。
他的动作带着些漫不经心的随意,像是无意之举,但是池烟的视线一抬,又分明看见男人的薄唇,刚好压在了她留在玻璃杯沿的绯色唇印上。
红酒被他一饮而尽,酒杯上只留下一层浅淡透亮的红色,衬着那已经不完整的口红印,暧昧丛生。
“这位先生,”池烟皱眉,尽量把话音压低:“请你自重。”
她可是有老公的人。
话音落下,池烟抬眼看过去——她以为又碰上了一个披着君子外衣的色狼。
那人刚好也偏头看过来,两人视线撞上,谁都没先移开。
男人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左眼下方还有颗不明显的浅色小痣,他微微眯着眼睛,眼底似乎真的有两瓣桃花徐徐绽放开来。
就那么一眼,有什么东西似乎快速在她脑海里炸开,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池烟心跳漏了一拍,然后以更快的频率跳动起来。
旁边的油腻老总已经噤声,隔了小几秒,池烟听到他试探性地说了两个字——
姜总。
与此同时,池烟注意到男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样式极为简单,上面的细钻在水晶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了层层碎光。
那是她和姜易的婚戒。
池烟深呼了口气,顿觉鼻息间全是醉人的酒气。
不可置信,但是由不得她不相信。
脑子当机了一瞬后,做贼心虚和懊恼的情绪一起涌上来,池烟深呼了口气:“我去下洗手间。”
……
池烟没想到姜易会提前回来。
进了洗手间之后,她后悔不迭地给白璐发微信。
【今天跟你说的话作废。】
【哪句?】
【全部。】
白璐脑子转的也快,很快把电话给她打了过来:“想起你老公长什么样了?”
岂止想起来了。
池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才呼了口气:“见到了。”
不见不知道。
姜易那种长相,压根就不是让人记不起来的,不管之前被池烟忘得有多彻底,但是只需要一眼,她就能立刻记起来。
白璐又问:“不打马赛克的正脸怎么样?”
池烟自动跳过这个问题:“我刚才一认出是他,脑袋一热就跑出来了……”
“那你等脑子冷了再跑回去就成了。”
话说的挺轻巧,关键是她在出来之前,还说了让姜易自重……
知道跟白璐商量不出什么来,又聊了几句之后,池烟有些烦躁地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她用洗手液细细致致地洗了把手,又对着镜子补了个妆,能耽误时间的事儿都做了一通,池烟才准备回去。
整个楼层空荡荡的,把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放大,入耳清晰。
洗手间外,池烟意外看到了倚在走廊对面的人。
男人微低着头,点烟的姿势持续不过半秒钟,在看到池烟后,他拿着打火机的手偏移了几厘米。
蓝色的火光一闪而过,烟却没被点上。
姜易没说话,但是视线是落在池烟身上的。
似笑非笑,带着一层隐晦的深意。
很显然,他在等她先开口。
好半晌,池烟才抿了下唇角,故作淡定地跟他打招呼:“姜……总。”
呵。
“姜——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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