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开的时候,程颂安再次自然地挽起崔元卿的衣袖,走出了正堂,刚一出门,崔元卿就拂袖甩开了她的手。
程颂安也不生气,这个动作就说明又让他生气了,只要能让他生气,她就真的很高兴。
走出春晖园,崔元卿垂目看向程颂安,木着脸道:“程颂安,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程颂安听着他毫无波澜的语句,根本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禁微微蹙了眉,她没有崔元卿高,只得仰了脖子去看她,樱口微张:“什么?”
崔元卿盯着她的唇,没来由一阵口干,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淡淡道:“拿祖母和母亲来压我,不过是为了我这几日未曾与你圆房。”
身后几个丫头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赶紧低了头,离得远远的。
程颂安被逗得一乐:“大人这么一说,还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崔元卿眉头紧蹙,冷笑一声:“崔某没想到,名门贵女的程大小姐竟如此不甘寂寞。”
若是在前世,程颂安听了这话,估计会羞愤而死,那个时候,崔元卿对她冷淡,一个月也未必有一天睡在她房里,她便是想念他,也从不直宣于口。若是被人说不甘寂寞,那她可能立时便羞愧难当。
但过了那样的一世,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更何况前世崔元卿很少与她交谈,今生能让他气得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没白回来。
这一世,她不要再生气,要长命百岁,把他熬死、气死。
程颂安心情极佳地笑了下:“绵延子嗣,人伦纲常,大人是觉得祖母和母亲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崔元卿半眯着眸子盯着她的眼睛,订婚时就跟她见过的,不是眼前这样,从前那个端庄得体,言语温柔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口角锋利,且不知羞?
他缓缓开口:“是你一意孤行要嫁给我,事到如今,就安分守己,好好维持你那名声吧。”
程颂安也淡淡回道:“大人觉得我不安分守己,便可考虑一下前天我所说之事,若是不堪匹配,不如放我归家。”
崔元卿再波澜不惊的人,也被她一而再的话语惹怒,沉声道:“成婚三日就和离,你想成为满京的笑话,程府跟崔府还要脸面,既如愿嫁了进来,就休想再出这个门!”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程颂安也动了气:“我也没有说此刻便和离,倘若大人有自己想娶进门当夫人的女子,难道要让她一世等下去吗?我如今对大人再没痴念,还请大人斟酌。”
崔元卿的脸黑了下来:“我劝你断了这个念头,你既让我选了这条路,也必得跟我一起承受代价,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后悔。”
程颂安有些错愕,他现在已经跟程挽心两情相悦了,甚至为了她在新婚之夜潜入程府,却没有给她名分的念头吗?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现在的崔元卿还只是翰林院学士,离进入内阁还有几年的时间,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毁前程,跟内阁大学士嫡女和离,再娶她的亲妹?
想到这里,程颂安便安心了,笑了笑:“大人记住今日的话,别过了两年来求我,到时候我便没这么好说话了。”
既然这会儿主动谈,他不愿意,那不如等他跟程挽心开始刻骨铭心之恋时再说,说不定还要来客客气气求她。
崔元卿嘴角露出一丝蔑笑:“那便过两年再瞧,而现在,我们该去程家了,夫人。”
他眼带玩味,着重说了夫人二字。
程颂安手指轻轻颤了颤,她两世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他称呼夫人,却是这样的语气。
曾经她有多盼望他能对她温柔相待,此时就有多厌恶他这么称呼她。
程颂安再不答话,招手让海棠她们跟过来,一路走到二门上,指着一辆马车对崔元卿道:“大人请上车。”
崔元卿淡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先上,可程颂安坚持让他,他也不客气,踩着矮凳弯腰进了马车。
待他进去,程颂安转身朝另一辆马车走去,海棠和在二门上等着的思变对视一眼,皆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说,夫人和少爷该坐同一辆,这辆是给丫鬟婆子乘的。
还未开口,便听程颂安道:“海棠,你跟李妈妈上来,与我同乘一辆。”
海棠一怔,这是个什么事儿,哪有姑爷独乘一辆车,小姐反同丫鬟婆子一辆的?
正怔愣间,身后已站了一人,却是崔元卿无声无息跳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
海棠会意,立刻带着李妈妈去了他那一辆。
程颂安坐下了,刚拿出一只九连环打发时间,程府跟崔府虽都在京城,但相距甚远,乘马车须得半个时辰,她才不想这么长时间跟崔元卿同处一室,等快到了,再坐到一处便是。
手中的九连环刚拆了一下,有人掀了帘子弯腰进来,她也没抬头,嘟着嘴道:“海棠,你瞧我是不是变得笨了些,都不会拆了。”
身旁的人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程颂安抬眼,口中道:“你怎么……”
见是崔元卿,剩下的话便收了回去,眼中带着讶异,掀开帘子探出身子去瞧,马车已经开始走了,海棠和李妈妈显然坐在后头那辆。
程颂安心中一急,就想喊停,刚张开口,胳膊被身后的人攥住,一把带了回来。
马车正走到前街,踏上官道,车厢便晃动了一下,程颂安重心不稳,仰面朝后倒去。
崔元卿下意识去接,她整个人便倒坐在他怀里,两个人同时愣住。
程颂安反应过来,迅速起身坐到对面,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前世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崔元卿有过身体上的接触了,冷不防跌进他怀中,淡淡的皂荚香气扑入鼻子,使她蓦然想起,前世里,他不常回房,她便时常悄悄将他留下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放在鼻尖闻闻,也是安心和满足的。
这些回忆让她心痛,她冷冷道:“你做什么?”
崔元卿也是冷笑一声:“原来你也并不是那么不甘寂寞。不过,的确是笨了些。”
程颂安哼了一声,闭目倚在车壁上,让回忆到往事的自己平静下来。
她端庄大气,在闺中又一心修德,常常使人忘了她长得也是极美的,此刻白皙小巧的脸上又带着红晕,犹如一株沾了朝露的山茶。
崔元卿顿觉喉头有些干燥,刚才她跌坐在自己怀中的那种温香娇软的触觉,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身体的某处也似乎有些抬头的迹象。
为了转移掉刚才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随手将她丢下的九连环拿来,把玩几下,便认真拆解起来。
车厢内一时平静下来,两个人都各有心思,不知不觉马车停了,海棠在外面唤了一声“小姐”,二人才发现已经到了程府门口。
程颂安将欲起身,崔元卿先她一步,将拆解成功的九连环丢给她,率先下了车。
崔元卿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将手伸着递给她,看起来是在扶她下车。外人看来,真是鹣鲽情深。
程颂安弯腰僵了一下。
一早就来门口候着长姐回门的程家少爷程彦平,风风火火跑出门,高声喊道:“长姐!长姐!”
程颂安心中一动,前世自父亲贬官回乡,她便再没见过亲人,这时看见弟弟,眼中酸涩,脚下差点踏空。
崔元卿眉心微动,伸手扶住了她,才不致摔下来。
程颂安挣脱了他的手,朝程彦平快步走过去,眼中含泪道:“彦平。”
程彦平嘲笑着:“长姐都嫁人了,还爱哭鼻子呢,难道是在人家那里受了委屈?”
说着看向朝崔元卿,随意拱了拱手,颇带些敌意地喊了一声姐夫。
崔元卿却不在意地微微颔首。
仆人丫鬟簇拥着他们往府里去,才刚转身,便听得身后马蹄声急,一个少年郎勒马停在程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端的是英俊潇洒。
程颂安微微诧异,不记得前世回门时有人来家拜访,更不知这个骑着红棕马的英俊少年是谁。
马上的人却是认出了她,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朝她勾了勾下巴:“程云黛,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程颂安蹙眉,只觉得有些眼熟,身旁的程彦平却欢喜地迎了上去,高声叫道:“轻山哥哥!”
轻山?程颂安心念一动,陆轻山?前世里,本跟崔元卿交好,后来反目成仇的陆轻山?
程颂安记得他后来被调离京城,做了蓟州总督,一生极少回京。
他们之所以相识,说起来程颂安还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在益州老家,曾经打过的那个刺史家的小儿子,就是陆轻山。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他们既然都跟崔元卿有仇有怨,那么今生倒不如直接做朋友,她还可以帮他一把。
程颂安便假装忘了从前的事,朝他甜甜一笑,道:“原来是轻山哥哥。”
身旁的崔元卿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动声色站在她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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